一
跟前女友分手后的第二个月,我开始就出来相亲了,就像一头刚刚度过冬眠期出来活动的熊。
这已经是我最近的第二场相亲了,是我妈的一位同事给介绍的。听说女孩儿还挺漂亮。
“从身高上来讲,你俩还是挺般配的”,媒人特意强调了一下。
我不可置否,也并不太在意。我的前女友也很高,然而那并不能代表什么。个子再高的姑娘,即使长成了一堵长城的高墙,当她有了想出轨的心思,那些乱如洪流的破事也还是拦不住,她和她手机里那个被昵称为“绿豆”的男人也不会断了来往。
现在正好是我画室招生的淡季,反正我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整天除了在家吃饭睡觉,等着几个哥们儿下班跟他们一起出去K歌,其余的时间都在混吃等死。出来相相亲,认识认识新的女孩儿也不错。万一能遇上心仪的对象,我是说“万一”,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嘛。
周末的早上刚吃完早饭,我妈就催促着我赶紧给女孩儿打电话。我说急什么啊,等我抽完一支烟。我妈当场就跟我急眼了,餐桌收到一半就举着筷子过来撵我。
这种时候我也挺无奈的,心里想着:如果家里不只只有我一个孩子,或者我妈没有退休,或者她恰好爱好广场舞,再或者爱搓麻将......哪怕她能有点儿什么不良嗜好也好。这样,她也就不会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了。
临到掐灭抽了半截的烟之前,我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仰头对着上方的空气再重重地吐出来。我妈在耳边的絮叨随着那烟圈慢慢消散了。
我起身从衣柜里翻出来一身干净的蓝色牛仔衬衣、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碳灰色哈伦裤。这样一模一样的衣服我有三套。我的前女友说过,她就是因为这个理由爱上我的。她说,一个季节只有三套衣服的男人,一定是个不爱花钱的男人。一个能一次性买三套一模一样衣服的男人,一定会是个用情专一的男人。女人的逻辑真是不可思议。
穿好衣服,我站在落地镜前打量自己:除了头发凌乱的角度不同以外,这个男人看上去和前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我有点焦虑。那个马上要跟我相亲的姑娘,我不认得她的模样。她让我周一下午去接她下班,算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问她,能不能大概描述一下自己穿着特征,比方说我,我明天会穿一身蓝色牛仔衬衣,里面套一件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碳灰色哈伦裤。还有,我的车牌号码是xxx,我在马路北边等你。嗯.....你大致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怎样才能认出你呢?她冷冷地回答了三个字:看缘分。
“缘分又没长脸,我哪儿认得出啊?”,在电话这头的我心里暗自好笑,但是又由于她高冷的态度,使我产生了一些好奇和期待。在我的认知里,女孩子但凡高冷,不是容貌不错,就是才气不错。总得有些东西可以倚仗,才能有信心表现得如此底气十足、无所忌惮吧。
第二天我踩着时间点,离她下班还有半小时就提前到了。她是一名幼儿园老师。我摇下车窗,盯着马路对面。
我有点犹豫是站在车外还是坐在车里。外面聚集了越来越多来接孩子的退休老年人,站在他们中间我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坐在车里等人又显得不够诚恳。我还纠结着是该完全解开牛仔衬衣扣子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色T恤,看上去活泼一点,还是该扣上大部分的扣子,只留下最上面位置的两颗扣子不系,给人留下内敛谨慎的印象。
忙乱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就被突然的下课铃声刺破了。“哗啦——”,刚刚还安安静静的学校热闹起来,呼啸而出的孩子们就像冲开了一只沙丁鱼罐头盖。我全神贯注地看着校门口,茫然地一边寻找、一边等待我的相亲对象。
六点一刻,放学的孩子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学校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偶尔有稀稀拉拉、看起来是老师模样的年轻人推着自行车往外走。门卫大爷站在门口背着双手悠闲地四下观望。一个目测身高有一米八,肉乎乎的姑娘,拎着一个包走出来了。她越走越近。怎么形容呢?她让我一下想到《权利的游戏:冰与火之歌》里的布蕾妮,壮实得如同一座铁塔。
“绝对不可能是她”,我低下头故意不看她,拇指轻轻敲在方向盘上,摆出一副认真等人的姿态。发现她径直朝我的车后方走去,我才长舒了一口气。再回过头来看马路对面时,刚才的“铁塔”姑娘不知何时绕到了我的车窗前,“你是夏恒吧?”她敲敲车窗边缘。我点点头,她没有说话。接着,她从车头前方快速绕到副驾驶的一侧,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来。
“你好,我是黄萌萌”,她自我介绍道。
这真是我相过的名字和长相反差最大的姑娘了,我想。
......
她拒绝了我一起去吃顿晚饭,边吃边聊的提议。我说,那要不我们去看场电影?她应允了。
坐在黑下来的影院里,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欢喜和感谢电影院这种公共场合的存在。两个迫不得已凑在一起的陌生人,不用交谈,自然而然的避免了彼此的尴尬。我也从没有像那一次那样,观看一部时长一个半小时的爱情泡沫剧如此入迷。我甚至忘了喝饮料,也忘了吃爆米花,更忘了身旁的她。
那部影片讲述了一男一女日久生情,挣扎着彼此相爱,但正负极总也对不上。两个人困惑、满受伤害,最后以分手收场的故事。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圆满的结局,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有快乐的片段。
直到影片结束,我们才有了整个观影过程中唯一的一次简短对话。我接过她手里彻底空掉的爆米花纸盒、空的可乐瓶,“给我吧”,她回头默不吱声地递给我,应了一声“嗯”。然后,站立,起身。我跟在她身后,低着头随着人流往外走。
那次相亲经历就像一部黑白默片,画面一帧帧的滑过去,雪花点的声音像极了我们低沉的对话。时光似乎沉了底,让人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我们大概很快就会忘了这段经历,很快忘记这次相遇,忘记彼此吧,就像一摊阳光下的水迹,很快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二
老妈手中的相亲资源出现了暂时性短缺,我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我每天上午在家睡懒觉,下午去画室给五个即将参加美术高考的学生辅导素描。我的哥们“大拇哥”忙着在外面广撒网,没空搭理我。他这个人特别有意思,甘心跟各种女孩儿当备胎,只要姑娘不明确让他滚,他都能厚着脸皮黏着人家。一有空就约姑娘吃饭,谁有事召唤他,他都义不容辞的冲上去。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他不辞辛苦地同时伺候那么多姑娘,那些姑娘何尝又不是他的备胎?
原来我晚上没事儿老爱给他打电话,两个人轮流请客在街边撸串喝啤酒。自从他给那些备选姑娘中的一个画上勾,成功上位以后,我就再也召不出来“大拇哥”了。二十来岁的人,精力正旺盛得无处发泄,一到了晚上,我就觉得自己闲得嘴里“淡出鸟”来。
终于,在一个寡淡的夜里,我刷着手机朋友圈,鬼使神差地玩起了“摇一摇”。手机发出“咔擦”的声音,似乎要将这个夜晚撕裂成两半。开始我只是为了听听“咔擦”的动静,我意外地发现:无聊的人还真不少!每隔几秒就会有一个附近的人跟我打招呼。大概摇到第十次,我停止摇晃,看着黑夜里发亮的手机屏幕发怔。手机屏幕上似乎凭空出现了一个平面的、坚硬的黑洞,要将我用力吸进去。
我加了第十个人陌生人为好友。从头像上看,是个女孩儿。
“我们在一起吧”,她发来第一条消息。我倒抽一口凉气,秒懂她的意思,心里未免开始犯嘀咕:现在的女孩儿也太直接太开放了吧。
“出来吧”,她说。
既然如此,盛情难却,我打算豁出去了,“好,你在哪儿,我来接你”,我说。
我按照她说的地址,开车出门去接她。她住的地方离我不远,开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夜风吹拂,微微透出凉意。我兴奋又紧张地四下张望,等待夜的女郎。在荷尔蒙的分泌下,我的心砰砰直跳,我的身体甚至有点发抖。风如武侠小说里的暗器小银针儿似的从四面八方刺向我,我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我摸索着掏出一支烟,试图稍微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等了不一会儿,借着微弱的路灯,我就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走过来。已经入秋了,她穿了一条不合时宜的短裙。那条短裙可怜又老实地贴在她粗犷的身体线条上,风没能成功煽动起裙摆。她手里握着长亮着屏幕的手机,我仿佛看到一座灯塔越来越近。
她的脸庞越来越清楚......我的脑袋突然“嗡”地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就像海面上颠簸的航船。难道是她!那个相亲对象!黄萌萌?!我瞬间想起我们的第一次通话,也想起她在电话里淡定地说过的三个字:看缘分。
这倒底是怎样的缘分啊!我在心里苦笑。掐灭烟,我反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心安。我主动上前冲她打了个招呼,“是你啊”。她明显也大吃了一惊,微张着嘴往后倒退了一步,但是很快也恢复了平静,“啊,是你啊”。
无论如何,我们相过亲,曾经短暂的相处过将近两个小时,也算是半个熟人了。这个事实,让我对今夜的一切想象都幻灭了。
我们开着车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找了一家未打烊的小吃店进去坐了下来。我们点了两瓶冰冻好的碳酸饮料和两碗滚烫的面条。面条的极热和碳酸饮料的极冷,两种针锋相对的温度,就像我们之间微妙的交锋。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我们心照不宣,用眼神迅速交换了一下对彼此的评价。
总得有人先开口打破着尴尬,还是我这个粗老爷们儿先来吧:
“你最近忙吗?”
“还行,老样子”,她回答得不咸不淡,简直是逼着我没话找话的节奏。
我开始低头吃面条,尽管我并不太饿。
“我之前有个男朋友的”,她顿了顿,没有看我,兀自说下去,“但是他背叛我了......不只一次”,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把纸巾往他面前推了推,接着低头吃面,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我想重新开始新生活来着,所以我出去相亲......”,她蹙着眉,露出很疑惑的表情,“但是我不甘心,实在不甘心,所以今晚实在......实在......”她似乎在努力找一个形容词来解释自己的动机。最后她说,“实在很抱歉”。
她死死盯着自己面前根本没动过的面条,那碗面条因为吸足汤水鼓胀起来。此情此景,她的遭遇让我想起我的前女友,还有她的情人“绿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问,“你前男友干啥的?”
“做生意的,卖粮食,大米、面粉、绿豆.....”,她像想起什么来,没好气地说,“哦,对了,那个女的就喊他‘绿豆’ ”。
我把眼睛睁得浑圆,就像两颗绿豆。她一手扶着冰冻碳酸饮料的瓶颈,上下来回逡巡,一手支着下巴继续发呆。外面突然“轰——”地一声,又接着传来几声刺耳的声音,外面的动静听上去像是发生了车祸。我转头看窗外,窗台太高,遮住了街道,只有路灯高高耸立出来,将外面的世界照得惨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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