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脸,靠近眉心的地方有一颗黑痣,短发,笑的时候很自然地露出两颗“龅牙”,身材细而高,即使穿着一件带着补丁的格子衣,也难以掩盖她水灵中的俊俏,这是我对同学韶华最深的印象。
韶华的文静与我的唧唧喳喳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班主任王老师通常对我一顿批评之后总会提到韶华的名字。当我被老师叫着离开座位,站到教室的最后面,听着老师对韶华的赞赏时,总会不服气朝韶华的方向瞅上几眼。她总是不爱说话,心里有一万次把她想象成我家的那只养了多年的老母鸡。
除了被老师作对比的时候不喜欢她,其它时候还是蛮能说上话的。尤其是体育课,我总是在男同学的队伍里奔跑,韶华倒像是蛮喜欢我,当我跑得满头大汗,我也就不客气地把外衣拖下来扔给她,待下课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韶华就会找到我,把衣服还给我。
我们之间言语的不多,但有不会的问题我会向她讨教。她细声慢语,声音就像潺潺的溪水,很容易让人脑洞大开,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唯一理由。
有一次上体育课,我和平常一样,大汗淋漓时,把外衣脱了下来,满以为韶华会在我的可视范围之内,急急地想找到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同学告诉我,韶华已好几天没来学校了。我怎么会没发现呢?也许,韶华也只有我向她讨教问题或是脱衣服扔给她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她的存在,不言不语的她恰如操场边上的小草,连我这样对她有点“需要”的人也难以关注到她。
知道韶华家庭情况是在一次期中考试之后。韶华没有参加考试,我破天荒地考了第一名——有韶华在,我永远不会得第一。没了对手,突然感觉有点怅然若失,趁替韶华去办公室领取试卷的机会,问了班主任关于韶华的一些情况。也是从哪时开始,我心里把韶华当成了朋友,一直到现在。
韶华有两个弟弟,一个初中,一个小学,学习和韶华一样,成绩优异;父亲残疾,母亲呆傻,重要的是,父亲重男轻女,对女儿韶华的学习漠不关心,却对两个儿子很上心,加上对家庭情况也供不起三个孩子同时上学,父亲便有了让韶华辍学的念头。
后来知道,韶华反抗过,但命运没有关照这个少言少语的女孩,在母亲病重的那一阶段,她终于向命运屈服,离开了她喜欢的学校,从此呆在家里,不出门半步。
初三时,我们正在上课,教室门口出现了韶华的影子。整个一节课,我没有听进去老师的一个字。刚下课,我急步跨出教室,看到了这个辍学不到半年的,我的朋友韶华,水灵俊俏的模样不见了,她头发蓬松,脸色灰白,没有一丝的血色。她呆呆地望着我,好久挤出一点笑容:“晓丽。”
以后的以后,韶华经常来到学校,什么也不说,呆呆地站着,一直到我们毕业以后。
高中以后的一个假期,我正在家里睡午觉,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听起来像是韶华,没错,是韶华。她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头发比较整齐,脸上带着微笑,我很激动,我的朋友韶华来看我了。我起身下床,却没了韶华的影子,出门找她时,她已经骑着自行车向村北走去。
后来,听母亲说,韶华出嫁了,但时不时会跑回到娘家,也常到原先的学校。每次回去,父亲都像押解犯人,把她送回婆家。眼看着病情越来越严重,很不受公婆的待见。有一天,韶华因为养老上交粮食的多少时起了争执,她不声不响地跑到厨房,拿起菜刀,大喊着扑向了两位老人。
再见到她时,是拄着拐杖的韶华。听说是因为公婆死后,愤怒的丈夫拿起棍子追赶她,她慌不择神地掉到了桥下……
那天我回娘家,路过她村庄时,隐约觉得前面的女子是韶华,便停车向她走去。我轻轻地叫了一声“韶华”,她漠然地回过头,我看到了她眉心处的黑痣,但早已没了水灵俊俏。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像是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又一次叫了她的名字,看见她眸子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喊出了我的名字,但亮光很快就消失了,像不认识我似的,转头踟蹰地向前走去……
夕阳西下,残红如血,深秋傍晚的风竟如此凄凉、蚀骨。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夹杂着忧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