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一直一个人住。
小雅住在一间豪华的别墅里,别墅是她那素未谋面的父母留给她的。和房子一起留下来的,还有一只黄猫,一只黑狗,一只白兔,一只金丝雀,以及一个大南瓜。
【一】
在这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里,小雅最喜欢那只黄猫。小雅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黄黎。
黄黎很聪明,聪明得不像猫。每天不用小雅喂他吃东西,他会用爪子开门,自己跑出去,到别墅门前的那条小河里抓鱼。有时候,他还会叼回来一些莫名其妙的生物,比如黑白两色的贝壳,比如只有两条触手的章鱼,比如嘴里能喷出棉花糖的螃蟹。
黄黎还会写字和画画。有次他找来一张纸,和一根油画笔。他在上面画了个毛线球,然后写了个“要”,小雅就知道,它是想要毛线球了。
黄黎也不像其他的猫那样,只会把毛线球抛来抛去,或者用牙去咬扯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结果弄得自己满嘴毛。
他会找到毛线球的线头,然后把它一点点扯开,再用嘴叼着,在地上到处乱蹿。最后,那些毛线就在他身后交织成了一副精巧的手套,一顶好看的帽子,或者一条温暖的围巾。甚至有次,他找来了好几个毛线球,然后把它们织成了一件漂亮的毛衣。
小雅很喜欢黄黎,喜欢到连做梦都想起他。
在她的梦里,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草地,头顶是蔚蓝的天空。大片大片金灿灿暖洋洋的阳光从天空上倾泻下来,最后照耀在她身上。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裙子,两只小手扭捏着交缠在背后,抬起头看向前方。
不远处,一只黄猫慢吞吞地向她走来,走着走着,她发现那只猫竟然站了起来,他身上的毛也渐渐变短,最后消失不见。他也越长越高,最后比小雅还高了。当他站在小雅面前的时候,他变成了一个俊美的男孩,穿着一身卡其色的西装。
他对小雅笑了笑,温声说:“你好,小雅!”
小雅也笑了,她笑得很开心,不管是在梦里面还是在梦外面。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见过黄黎。
【二】
黑狗是一条泰迪狗,满身的卷毛。所以小雅就叫他黑卷。
黑卷一点儿也不像黄黎那么聪明,相反,他还有些呆呆的。
不管做什么,它总比别人慢半拍。
有次,一只老鼠从客厅的地板上快速掠过,这家伙横行无忌惯了,因此,当它蹿到正端坐在客厅中的黑卷面前的时候,它竟然停住了。还高昂起头,两只小爪子抱在胸前,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眯着,不屑地看着黑卷。
大概是讶异于世界上竟有如此不知死活的老鼠吧,黑卷看见这家伙的时候也愣了一下,随后他猛地抬起爪子,狠狠地朝那家伙踏了下去。无奈,老鼠的反应速度明显完虐黑卷,因此黑卷一爪扑了个空。
扑空之后,黑卷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茫然地看了看爪下的地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摇了摇脑袋,趴在地板上睡起了觉。
还有一次,黑卷看见黄黎去河边抓鱼,他也高兴地跟了去。
可是每当有鱼从他眼前晃悠悠地经过,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鱼,仿佛是在欣赏鱼儿那慵懒而优雅的身姿。过了好一会儿,当他终于意识到,这些东西是可以抓来吃掉的时候,他才迅速伸出爪子,想要抓住那些已经远去的鱼,但那些鱼只是轻轻一扭,就躲开了他的爪子。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抓到。
其实,黑卷也不总是慢半拍的。
当小雅睡觉的时候,他总是瞪大眼睛,竖直耳朵,鼻子微皱,随时注意着一切突发情况。
当他走到厨房的时候,他抽了抽鼻子,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疯了似地冲进小雅的房间,扑在她身上,伸出舌头把她舔醒。然后他又疯了似地冲向厨房,顺便关上了小雅的房门。
他把厨房的门也关了起来,然后他不停地跳着蹦着,想要跳上灶台,去关掉那个阀门。可他太小了,无论怎么跳,就是够不到。他眼睛深处忽然有血丝蔓延起来,随后他发出两声沉沉的低吼,两条后腿一用力,终于蹦上了灶台,当他刚要关掉阀门的时候,抽油烟机的灯闪了一下。
一团耀眼的火光,一声惊天的巨响。
小雅冲进厨房,黑卷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空气中飘散的卷毛。
【三】
兔子一般只有三种:白兔、灰兔和黑兔。其中白兔是最普通的一种。
小雅的兔子就是一只白兔,但小雅觉得她一点儿也不普通。
她叫做白酱油。小雅也说不好,为什么要叫她酱油,也许是因为她酱油色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她喜欢在啃萝卜的时候蘸酱油。
白酱油不仅喜欢酱油,还喜欢衣服。她有一个小小的、独立的衣柜,里面放满了她的衣服,有淳朴的棉布大花裙,也有优雅的天鹅绒礼服,还有挺拔的女西装。她还有一套专用的镜子,有全身的,半身的,还有化妆用的。
小雅曾经给她起了个全名,叫“白臭美酱油”,简称“白臭油”,不过却被她拼死拒绝了。原因是“臭油”和她们白兔一族的天敌“臭鼬”谐音。她虽然臭美,但绝不干出卖国家,出卖民族的事。
小雅发现,原来白酱油也会有落寞的时候。
有一天,白酱油又站在镜子前面试衣服。
她先是挑了一件白色的长裙。裙子本来很好看,但穿在她身上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特别是她走路的时候一蹦一蹦的,裙子长长的下摆宛如一张滑稽的斗篷。
然后,她又拿了一身休闲西装。西装很小,明显不合身。她费了半天劲,也只套上了外套,至于裤子却怎么都穿不上,无奈只能作罢。
最后,她拿了一套宽大的运动服。这次倒是穿上去了,而且也很好看。可白酱油却对着镜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明白白酱油为什么要叹气,衣服,镜子,和她爱吃酱油,爱臭美的习惯,都是她妈妈留给她的。而现在她妈妈早已不在了,就像小雅一样。
第二天一早,小雅来到白酱油常在的墙边。她发现,衣柜,镜子,白酱油,都不见了,地上只有几十颗大白兔奶糖。
奶糖歪歪扭扭地摆出几个字:“再见,我去找妈妈了。”
【四】
金丝雀的身上没什么不同的,唯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它那双灿金色的眼睛。
小雅给他起的名字,叫金睛。
金睛在他还是一个鸟蛋的时候就来到了小雅家。
听说,鸟儿会把破壳而出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当成妈妈,而金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小雅。
小雅从来不知道当妈妈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当一只鸟的妈妈。
一开始,小雅并不知道金睛是什么鸟。当她看到金睛那麻雀般的外形,和一身金色的羽毛时,便想也不想地把他判定为一只金丝雀。
金睛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也高兴地唧唧叫。因为他并不理解一只金丝雀和一只麻雀有何区别。
他一直是在高高兴兴中长大的。他从还是一个蛋的时候,住的就是最好的干草窝,蜕变成金丝雀之后,住的也是整间别墅的制高点——一个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鸟笼。
鸟笼离窗很近,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辽阔的天,而天上有他的同类。
他看到一群大雁往南飞,于是他在小小的鸟笼里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眼神狂热。
小雅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想出去,可他们是大雁啊!”
金睛安静了,不再叽叽喳喳。
他又看到一群鸽子往北飞,于是他再一次在小小的鸟笼里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眼神狂热。
小雅再一次无奈地说:“我也知道你想出去,可他们是鸽子啊!”
金睛再一次安静了,再一次不再叽叽喳喳。
他灿金色的双眼,黯然失色。
小雅也安静了,不再说话。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关不住的,因为他们生来就属于天空。
当他们生满羽翼,他们注定要振翅高飞。
也许他们的路很长,很孤独,遍生荆棘。
但只要他们走到头,这浩瀚天空,必有他们一席之地!
小雅打开笼子,金睛跳了出来。他落到小雅的手上,抖落下头顶的一片金色羽毛。随后他轻轻啄了啄小雅的掌心,然后转身面向窗外。
金睛扑动灿金色的翅膀,消失在天空上。
【五】
南瓜此生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小雅吃掉自己。
南瓜上长着一张脸,但是只有一张脸。他的嘴里面,眼睛里面,鼻子里面,耳朵里面,全都空空荡荡的。就因为这个,他很痛苦。
南瓜没让小雅给他取名字,因为他想,反正他迟早都是要被吃掉的,还不如平平淡淡地接受现实,向自己数以亿计默默无闻的祖先们学习。
其实他也不是没憧憬过青史留名,但他后来发现,人类并没有发明一本“世界上下无数年被人类吃掉的植物史”,所以他也没机会被谁记录在册。
既然这样,那便随遇而安吧。他想。既然他是一个南瓜,那就应该履行他们南瓜一族毕生的使命,那就是让人类来吃掉自己。
可他无奈地发现,小雅对于他无私的献身根本无动于衷。她不爱吃南瓜。
南瓜不甘心就这么被人遗忘。因此,每天不管小雅走到哪里,他也“骨碌碌”的滚着跟上她,张口闭口就是:“小雅,请你吃了我吧!”“我很好吃的,不信你尝尝!”“求你了,快吃了我吧!不管你要红烧还是清蒸,我都绝无怨言!”
“唉,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吃了你呢?”小雅无奈地问。
“因为,如果你不吃了我,我就只能默默待在角落,在岁月的流逝里慢慢腐朽,最后化为一堆纤维与尘土。而我不甘心那样的结局。我是南瓜,南瓜们有自己的使命,那就是被人类给吃掉。如果你不吃了我,我会死不瞑目的!”南瓜眨了眨空洞的双眼,坚定地说。
小雅最后还是吃掉了南瓜。
南瓜死得很舒服。他生命的历程最后停止在一个高压锅里热腾腾的开水中。
他死的时候,一脸安详。
【END】
小雅一直一个人住。
她住在一间破蔽的土屋里,土屋是她那在她刚一出生后就把她遗弃的父母留下的。留给她的,只有这间土屋。没有黄黎,没有黑卷,没有白酱油,没有金睛,也没有大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