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悲伤的距离,离人们如此之近。
——(法国)加缪《局外人》
这个真相会渐渐腐烂,其中覆盖着他们不敢正视的苦涩与高贵。
——(法国)加缪《婚礼》
加缪所谓的“存在主义”其实就是对生命个体自我成长的陆续证明,在他的两部重要作品《局外人》和《鼠疫》中,这种意图表现出来得格外突出。《局外人》和《鼠疫》在有意或无意之间,都企图诠释和表明生命存在的不确定性,以及所有的生命在面对此种不确定性之时的多样处理方式。
在对这两部作品的不断地阅读和理解之下,我们有可能会发现(对于某些人而言,阅读仅供参考,所以就无所谓什么发现),《局外人》和《鼠疫》就像铜钱的两个方面,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两种解释。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思想看上去似乎充满了悖论和偏激,叛逆与驯服,然而这样的事实却是作为作者的加缪有意为之。他就是要用模糊不清的态度来传递一种清晰的思想,并且要让思想从此以后扎扎实实地存在于阅读者的脑海里。至于是好是坏,有用无用,抑或者是非不分,黑白混淆,都已经与加缪无关。因为他所需求的目的,已经在众人喧嚣之中暗自达到。
对于作品本身而言,拥有如此“不负责”的作者,好像是一种不幸,仔细想想却更是一种难以得到的大幸运。作品的自我成长,事实上是非常重要的,十分仿佛已经被酿造好又窖藏起来的美酒,时间愈长愈发呈现出独自的韵味悠长,从而更具吸引人注目的魅力。《局外人》和《鼠疫》便是如此。《局外人》就像一个刚刚才经过“断奶期”而初涉人世的孩子,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叛逆和不守世情,并且因为自己的这些出世行为而洋洋得意。他茫茫然追求着一种特立独行,甚至对自己冲撞了现实的条条框框而不自觉,因为他更在乎的只是“生命个体”的自由存在;“社会的”仿佛早已被排斥于脑后而微不足道。《鼠疫》突破了狭隘的“自我”,不再作为一座尘封于世外的孤岛,而是开始强迫自己去与纷至沓来的世事做斗争,并且竭尽全力地融入其中。
《局外人》和《鼠疫》看上去截然不同,却又那么明显地向我们昭示出来,这虽然是不同的两部作品,然而一直在尽心尽力地讲述着演绎着一个相同的主题:如何以更好地方式存在于这个无动于衷的世界。《局外人》格外冷寂,于是显得诸多不近人情,而《鼠疫》却似乎走向对立面,变得复杂而喧闹。孰不知,静中藏闹的心灵,才会被衬托得更加错综复杂。
一、母亲的过世,昭示着生命个体自我的真正诞生
《局外人》的开端就用有些冷漠的语调陈述出来一个事实——“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主人公默尔索模棱两可的态度,非常明显地让阅读者把握到作者的用心,这显然就是加缪作为写作者的一种故意造势,他就是要我们发现他的这种十分通亮的企图。这也说明,他根本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某些方面的想法。你能领悟到,说明你能干;你不能醒悟出来,也不用过于自卑,因为作为“存在”的你的自己本身就是唯一一个。你本就是与众不同的“局外人”,除此之外,还要强求什么呢?已经不必。
主人公默尔索作为一个“成熟的”生命个体,其存在于“现实的”前半生如何,小说之中并没有详细地描述给我们了解。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他在对待工作职位的升迁一事的态度上,能够鲜明了解到他的毫不在意;这样的态度并非装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地流露,表现出来他的真正的若无其事。世间一切都是过烟云烟,总是与他隔着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让他提不起任何的兴趣。
似乎可以说,“母亲的”存在就像一种高调地宣誓:默尔索的“成熟”仅仅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半成品,他一直都被养护在一个看不见的“营养钵”之中默默成长。这种状态下的默尔索作为“生命个体”实际上是不完整的“畸零人”,他缺乏思想上的“成熟性”。他需要一个“破茧成蝶”的机会。
机会终于来到了,却显得分外残酷;或许生命成长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血淋淋的现象,我们以为的轻松背后,只是因为有许多人在负重前行,栉风沐雨。对于默尔索来说,“母亲的死亡”具有更为鲜明的意义,是“生命个体”得到真正释放,从此以后彻彻底底地切断了与“母体”的所有联系。这种自由获取或许有些残忍,却又是“生命个体”成长所必须要有的一个过程,或者说是一种神圣的“开光仪式”,宣告“生命个体”自我从此以后真正的诞生了。
二、作为存在的生命个体,无法成为社会人成功融入各种社会层面
我们在阅读《局外人》的过程中会发现,明明每一个语词都被作者摆放在面前,却老是觉得还是云山雾罩看不分明,情绪上非常难受。谁若拥有这样的感觉,这就对了。这本来就是作为小说作者加缪的意图,是他赋予主人公默尔索的根根绳索。你将别无他法,只有毫无选择地进入“牢笼”。在那一刻起,默尔索将不再是唯一一个的“生命个体”,而是“众生”。
1、亲情,成长的告别或者是某种代价
就事论事,作者想要告诉大家的那些事情,或者用心,都隐藏在他的小说当中。作为小说《局外人》中的主人公默尔索,他的“短暂的一生”其实也已经“命中注定”。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像一个“生命符号”自带“密码”,随着“命符”的逐渐成长或者说“被阅读的”慢慢完善,他做出了一定的蜕变,修持成为更加“独立自主”的“这一个”而存在。他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真实”——拥有生命,拥有思想,不再拘泥于“一部小说”之中的“生命个体”。
默尔索拥有了“生命”,成为了“存在的”生命个体,于是便同时具有了生命成长过程中需要经历的“整个事件”。对于默尔索的“诞生”,其中最大的“庆典”,当然是断绝与“母体”的全部纽带。所以小说才会在一开始就强调:“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用一种模棱两可的模糊不清,却详细又残忍地指明出来:成长地告别不会轻而易举,它往往来自于血肉模糊,撕裂掉与过往那些密切相关的画面,将会痛彻心扉,甚至暗地里已经埋下了难以弥补和清除的后患。
2、爱情,就像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
默尔索作为一个奇特的“生命个体”,在其短暂的一生之中需要经历诸多必须要有“过程”,其中告别“母体”——母亲的逝去仅只是第一道将要迈过的坎坷而已。接下来,他所要面对的,便是人生之中最甜蜜也是最苦涩的一种情感——爱情。然而就好像无法摆脱掉母亲去世的影响,默尔索也无法更好地处理这个事情。物理的或者生理的,都像张嘴嗷嗷待哺的婴儿,开始了想方设法地融入,“生命个体”想要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切入社会的各种层面。
默尔索的奇特之处在于,脱离“母体”之前的所有经历都像浮云,似乎都是一种伪像而存在;脱离“母体”之后,他作为“生命个体”的高潮迭起,为我们演绎出人生之中所有缥缈虚无的全部可能存在的事实。然而事实上,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过一切,包括脱离“母体”之前或之后,那些画面清晰的就像一场梦境,让他产生种种恍惚之幻觉。他身不由己,经历或者是拒绝,都同样的困难。
或者说,默尔索从来都没有脱离过“母体”,而仅仅只是注明了一下:母亲去世了;这是一个薄弱的“事件”,却永世长存,始终像阴影笼罩着默尔索。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怕他“努力去寻找玛丽的头发在枕头上留下的海水的咸味”的时候,他仍然会在事情发生之后怀有“妈妈在的时候,这套房子大小合适;现在,我一个人住就显得太空荡了”的古怪念头。所谓的“爱情”,对于默尔索而言,只是脚底下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是寂寞之时用来打发时间的调味品。
3、友情,注入了危险的东西
人生就是一列哐啷哐啷向前不断地前进的火车,当它被摆放在铁轨道上的那一刻起,命运的汽笛便只能无奈地拉响。默尔索成为了“生命个体”之后,必将历经所有的生命“存在”的无限可能性。工作、生活……反复以不同的心态去体悟生命的意义,或者说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想要转换身份,成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人去切入到各类社会阶层中去。身份的不同,带来的将会是不同样的生命体验。这很宝贵,也很重要,同时却具有莫名其妙的感觉,刺激而危险。
默尔索很“简单”,毕竟是另类的一种“生命个体”,尚保留着生命初始的稚嫩;高尚些的说法是“纯真”,卑劣的认知是“蠢笨”。无所谓哪一个名称,其中都暗藏着一种格格不入,与滚滚红尘背道而驰。人心隔肚皮,人性要人命,每一张脸庞丰富表情的背后,都绝对隐匿着许多副精彩十足的“面具”。
对于默尔索这个奇怪的“生命个体”而言,任何情感都是多余的,因为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逃避其中藏匿着的带有血腥味的种种危险。他的思维方式是那么的单调,内在的僵硬状态令人绝望。面对突如其来的“友谊”——“有香肠有酒,愿意来跟我喝一杯吗?”,他想到的仅仅只是“这可以免得回家做饭”,“于是就接受了邀请”。这种带着“酒肉”味道的古怪“友谊”,就像刺目的白色阳光,最终会让人产生幻觉,让人忘掉其中带有的致命恶意。默尔索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社会人”而存在,他只能是一个苟活于世的“生命个体”。
总之,无论切换到何种角色,默尔索代入的每一种人性之中的“情感”,都是注定会以失败而告终的。因为自始至终,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生命个体”而存在的默尔索,他的所有“尝试”都是身不由己的。在这样的不情不愿之中,默尔索尽力保护着属于自己的“生命个体”中的“这一个”,并且毫不妥协,直到最终丧失掉整个的生命。对于这一点,当他接连向阿拉伯人的尸体开枪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察觉:“那好像是我在苦难之门上短促地叩了四下”。正因为如此,作为“社会个体”的默尔索的死亡,却骤然惊醒了作为“生命个体”的默尔索:“我觉得我过去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由始至终,他都在努力保持着存在本身所具有的独立自主性,以及其享受现有生活的独特魅力所在。
三、生存方式之间的相互对立:社会个体上的失败,生命个体上的胜利
在小说《局外人》中,生命个体和社会现实的冲突和矛盾,双方的不调和性得到无限放大,并且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和措施可以施救,最终以主人公默尔索遭到扼杀而剧终。从头到尾,我们在整个阅读过程中可以发现作者的无奈和叹惜,他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能促成一方放弃垂死挣扎,给主人公默尔索一个算得上体面的死亡。
对于这个不十分光辉灿烂的结局,我们当然可以从作者加缪的身世上加以分析,也可以追本溯源查探整个小说时代背景之后的隐喻性。然而纵览小说本身之后,还有这个必要没有呢?如果只是勘探生命的意义本身,那么吃了鸡蛋又何必再去询问来自于哪一只鸡。
默尔索的死亡来自于“生命个体”的一念之差,他是求仁得仁,是以自我假装的“麻木不仁”来抵制世界的“荒诞”行为。他的死亡意义在于让我们可以很好地理解,生命存在的方式应该互不相同,也清醒地点明出其中的两种方式:社会的以及个体的。加缪很好地阐述了作为“生命个体”的存在困境,然而囿于已知的或未知的生存理念,他暂时无法回答如何使两者之间的关系能够融洽,达到平衡,从而获得更加有效的“存在主义”。
应该说,来自于默尔索的这种内在灵魂上的静默,实质上是产生于作者加缪本身的。默尔索此次“生命个体成长和夭折事件”的发生及悲剧性结束,源头统统都指向了加缪真实的内心世界。在加缪看来:“我们会突然在某一个瞬间发现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因为几个世纪过去了,我们了解的世界依然是局部的,带有局限性的,仅仅是按照我们的预先设定的。”所以他赋予或帮助默尔索选择的人生态度,正是基于某种真实的生存的生活心态,以极端的冷漠无声又消极地抵制着迎面而来的荒诞世界所强加的种种意识形态。
作为社会个体的默尔索在大众眼中当然隶属于失败者之列,然而作为“生命个体”的默尔索在遭到社会环境排斥和打击之时,沉潜在其骨子里面的某些方面的积极因子却在慢慢甦醒。直到这种充满活力的“生命个体”被外部荒诞所灭亡的时刻,我们才在默尔索冷漠的反应里体悟到他的不与流俗合污的决绝:“妈妈在死亡里一定感受到了解脱,没有任何人有权利为她哭泣。母亲必须感到解脱,这是一次重生。”相应地,默尔索自觉性选择的死亡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或许更为准确的表述应当是一次浴火之后的涅槃重生。
四、结语
小说《局外人》的诞生,固然让加缪作为一个纯粹的“存在主义者”而存在,并且为他带来了十分显赫的名声和大量看得到的好处,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仍是“单调而脆薄”的。直到两年多后的《鼠疫》的横空问世,才让这种“存在主义”表达得更加具体详细而又多彩丰富,方会完整地向我们展示出一套独具个人特色的生存方式。从《局外人》到《鼠疫》,加缪为帮助我们可以更好地认识自己,认知世界,而作了一个圆满又圆融的回答。正如他在其著名的文论《西西弗的神话》中所写照的那样:“荒诞世界里的空气都是令人呼吸困难的,我们必须要有强有力的精神信念和心跳,使自己具有丰富的活力,否则他们无法继续。”阅读小说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阅读方式在改变,生活更是变化多端。生活永远要比小说显得尤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