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杭州乡下农村很多地方拆迁了,农民得到了拆迁款,分到了安置房,生活比之前过得更滋润了。建造安置房需要好几年,长的十年,短的也得五年左右。
70岁以上老人要去租个地方住也不容易,村里就给建了临时安置房,专门供70岁以上老人居住。因为价格低廉比外面租房子便宜多了,有些60岁以上的老人也去申请,村里一般也能同意。
村里的老年安置房分三层,三楼上住的是最年轻的,这里面又数宝娥最年轻了,宝娥才60多岁。
老姐妹们都喜欢和宝娥呆在一起,因为她说话风趣,笑料不断,只要有她在,欢声笑语就不断。
宝娥给老姐妹们讲以前的故事。
宝娥命苦,她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沈美珍也是个苦命人。当年在诉苦大会上,沈美珍曾经代表千千万万的受苦大众去台上诉苦。
沈美珍的爹被日本人抓走当壮丁干苦力去了。日本人还跑到美珍家里来抢劫,幸好当时美珍躲了起来,没被日本人看到。当年的美珍正是如花年纪,个子高,肤色白。-
日本人在美珍家里翻箱倒柜找值钱的东西没找着,最后看到了柜子里唯一一床棉花被子,一把抱着就走。可怜家里就只有这么一床被子了,美珍还有个弟弟,姐弟俩大冬天可指着这床被子御寒呢。美珍娘向日本人哭喊,可不能拿走啊,得给孩子留着过冬呀。孩子爹已经被你们抓走了呀,再没了这床被子,我们可怎么活呀。日本人夹着被子,从厨房拿了菜刀就向着美珍娘扔过去,美珍娘一个小脚婆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啊”一声晕死了过去。
就是这么一吓,生生吓掉了美珍娘的半条命,还有半条命在床上躺了没几天就扔下一双儿女独自去了。
屋漏偏遭连夜雨,这句老话一点没错。美珍的父亲被日本人抓了壮丁一去不回,生死不知。母亲被日本人吓坏了,病痛再加上悲苦交加之下也去了。
原本好好的一个家,最后只剩了姐弟俩,那年美珍16岁,弟弟才12岁。二伯家有三个儿子,独独没有女儿。二伯出面把姐弟俩都接了过去,两个孩子算是承继到了二伯家。
二伯是真心疼爱美珍,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日本人时不时会来村里扫荡,二婆在美珍的脸上涂上黑锅泥,盖住她天生的白皙皮肤。二伯带着她上山躲鬼子,在坟场里东躲西藏,担惊受怕,艰难的日子也熬过来了。
只是美珍的弟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二伯对外说让美珍弟弟去外面学做生意去了。哪有学做生意就一去不回的,其实美珍弟弟是被二伯卖掉了。美珍家还有两间房子,没了儿子,自然也就归了二伯所有。
美珍长成大姑娘了,人长得好看又勤快,说媒的不少。外村来了一位媒婆,说有位做蔑匠的小伙子,手艺好人长得也好,无父无母,嫁过去不会受公婆的气。美珍过去相看,人长得的确端正斯文,便应允了。
嫁过去当天晚上美珍才发现,相看的是小叔子,自己的丈夫张永兴长得难看不说,还有哮喘病。媒婆怕美珍不愿意,才想出这个法子骗了她。那年月像这种骗婚的着实不少,等姑娘发现不对也来不及了,人都嫁过去了,生米做成了熟饭。
所幸张永兴人不错,对美珍也好,几天相处下来,美珍也就认命了,后来生下了两个女儿,宝娥当小。
等到宝娥10多岁时,张永兴哮喘病突然发作撒手而去。那时候穷人是没钱治病的,只能靠挨着,挨不过去也是命。
解放后, 人民当家作主了,诉苦大会上,美珍这个苦命人作为典型,代表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上台诉苦。台下的宝娥听得似懂非懂,不明白自己的母亲怎么一下子这么受欢迎,还能上台演讲。
宝娥长得像父亲,小眼睛黑皮肤,矮胖身材,性格像母亲,能吃苦耐劳,天性开朗乐观。宝娥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她毫不在意,整天和一些男孩子玩在一起,上山砍柴,下河摸鱼,割猪草,泼辣不服输的性格使她样样活都干得和男孩子一样好。
宝娥从小就会游泳,她天不怕地不怕一个猛子钻水里可以游出老远。
那时节家家户户都养猪,这猪草就是抢手货。猪草有长在水里的,水里的猪草长得特别好,又嫩又壮实。可是池塘边的猪草都被捞没了,剩下的就是池塘中央的猪草,而且这些还有猪草的池塘也不在家附近。
宝娥天天都有一大筐猪草带回家。原来她和村里一个男人合作分工。找到有猪草的池塘,宝娥下水把猪草拖到池塘边,不会游泳的男人把猪草捞上来,装进两只大筐,再挑回家来。宝娥就在后面悠闲地跟着。
别看宝娥长得五大三粗的,脑子决对是很好使的。
宝娥18岁就订了亲,美珍问男方要了360元聘礼,还得在订亲当天交齐。那时的聘礼一般是300元左右,最多320元。也得到结婚的前几天才能凑齐给女方。男方家里条件也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在订婚前一天就交了钱。
宝娥的男人是个癞痢头,就怕娶不上老婆,360元也认了。宝娥一开始并不知情,因为男方长得还可以,每次见面都戴着一顶帽子,看不出来是个癞痢头。沈美珍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所以才敢要那360元,她料定男方肯定愿意出,而且男人有手艺,是个木匠,也能赚钱养家。
这天下哪有不漏的风,大夏天男人还戴个帽子,热得满头大汗,别人都指指点点的,宝娥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她对母亲说,我不嫁癞痢头。沈美珍挺着高大的身子在桌子上猛地一拍,你姐要做身衣服,这布料还得我来定,哪有你说话的份!
家里的事都是母亲说了算,母亲就是权威。虽说做衣服和嫁男人是两码事,宝娥却不敢回怼母亲。
宝娥是21岁出嫁的,出嫁的那天晚上,男人一手拉灭电灯,一手一把摘下帽子。他以为宝娥没看到其中的奥秘,其实宝娥的小眼睛亮着呢,早就瞅见了。
婚后宝娥生了两个儿子。还没等儿子成家立业,癞痢头生了一场病没了。宝娥像个男人一样撑起了这个家。
如今儿子都娶了媳妇成家立业了,也早就分了家。宝娥单独住着,两个儿子各住各的,都建起了大楼房。偶尔宝娥会去儿子家串串门,有什么事就帮衬着点。
大儿子云德和媳妇吵架,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吵得不可开交。宝娥在楼下都听到了响动,她听了一会儿看两人是越吵越凶,没完没了了。看看一旁的孙女低着头还在做作业,却咬着笔头不写一个字,也竖着耳朵听着呢。
宝娥想这样可不行,影响孩子学习了,这两小孩闹得也太不像话,还得我上去劝架。
宝娥“噔噔”就上楼了,一上去一句话不说,“嘭嘭”在儿子身上打上几拳。媳妇一看,亲妈都在教训儿子了,自己的委屈还算个啥,本来也没多大点事,自己也有些得理不让人,这么一想气马上消了。这气一消,脸色就立马变了,刚才还是怒目金刚,这会就是平静如水了,立马就想到自己的小家了。自己刚才在缝纫机上的活还没干完呢。可不能再耽误了,赶紧坐到缝纫机前去,把之前做了一半的活捡起来。
这边宝娥向儿子使一下眼色,云德就乖乖跟着妈下楼来了。
云德有些委屈,妈,您打我干嘛?我是您亲儿子吗?
宝娥瞪儿子一眼,不打你,难道打她。打了她,她还能叫我妈吗?再说,打疼你了吗?
也对,刚才听着声音是挺响的,其实还真是一点不疼。
孙女在一边一直看着呢,她对宝娥说:“奶奶,看来还得您在家。您最好长住在我家。”
小儿媳妇生了二胎儿子,宝娥去照顾月子。
宝娥的心里想着给小儿媳妇照顾到双满月,算着日子呢,这就到28号了,再两天就双满月了。
宝娥在楼下摘菜,听到二楼上小儿媳妇在和大女儿说话,月儿啊,加上你弟,以后咱们一家人吃饭刚好一桌。
小儿子家平常吃饭的是张四仙桌。声音挺大声的,楼下的宝娥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在赶人呢,四仙桌凑齐了,合着我是外人,没我的位置呢。宝娥想我人老却不笨,明天就走吧。
宝娥也想着回自己家了,她也想念着那些老姐妹们。
宝娥在自己家里白天就和老姐妹们一起做些银锭元宝之类的,早晚还跳跳广场舞,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也安排得满满当当。
老姐妹们都喜欢和宝娥在一起。这不,宝娥正和一位老姐妹一起边聊天边做着银锭呢,玉芬忽然跑过来了。玉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说我的话是不能憋着的,憋在喉咙口实在难受。刚才我是想到有句很好笑的话特地跑来和你们说的,结果一到就忘记了。
宝娥说,那你也不是所有话都和我们说呀。你每天晚上的事就从来不和我们说。玉芬就呵呵笑了,哪有人说那事的呀,也没见你说呀。
宝娥说,那还不是我那老头走得早呀,都十多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倒是你,认识你也有二十多年了,你愣是憋了二十多年不说,也真是难为你了。
玉芬笑了,也只有宝娥随口就能说出些别人意想不到的话。这些个老姐妹还真没人说得过宝娥。
宝娥最近老是在念叨她的小儿子小儿媳妇,越有钱越精。如今小儿子做工程发了,买了排屋,做起了大老板。
小儿子在不是大老板前,宝娥做的银锭元宝拿去给小儿子家,小儿子每次都会把钱拿出来给宝娥。有时宝娥会说,不用给我,你们日子过得也苦。小儿子那时还没发财,但是挺迷信,他说,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这日子不苦也让你说苦了。宝娥就不说话了,把钱拿过来放进口袋里。以后儿子再给她银锭元宝的钱她就照单全收了。
小儿子成为大老板后,和朋友一起喝酒,酒一多了朋友问他借钱他手头很松立马就借了出去。借多了媳妇就有了怨言。小儿子就把财政大权交给了媳妇,自己无财一身轻,谁来借也没有。
宝娥再把银锭元宝拿去小儿子家时,小儿子没钱,小儿媳妇也装作不知道不拿钱给宝娥。
去年疫情放开那段时间,宝娥感冒咳嗽。那时快过年了,小儿子家要过节烧银锭元宝,宝娥怕传染给小儿子家的一对儿女,就不过去了,让小儿子开车来取走银锭元宝。小儿媳妇听说婆婆咳嗽,也连忙说我自己烧烧好了,你就不用过来了。结果一烧就烧错了,本来应该烧元宝的地方烧成了银锭。第二天要烧银锭就少了一千。
过年了宝娥身体也痊愈了,小儿子请她过去吃饭。小儿子说,妈,以后你的银锭元宝我们不买了,我们去外面买。我哥家你去得勤,我家你就不愿意来。宝娥想,合着你媳妇烧错了银锭元宝还怪上我了。我欠你们的呀,送你们银锭元宝不说,还得帮忙烧掉。
宝娥说,我的银锭元宝拿来给你们烧,你们什么时候付过钱了?一边的小儿媳妇连忙向婆婆打手势意思让她别说。宝娥当作没看见,有这好机会还不得和儿子说道说道。儿子说,有这事啊,我不知道呀。连忙从兜里拿钱,结果只翻出来5百元钱,递给宝娥,妈,只有这么多现金,其它钱都在手机里。宝娥想能拿5百也行。
年后有一次小儿子来看望宝娥,拿出来6百元钱,妈,您去买只鸡吃吃,一个人也要吃好点。宝娥收了钱不说话。
阳春三月,春风吹得人暖洋洋的,小儿子又来看宝娥,临走时拿出五百元钱,真心实意地说,妈,您不要舍不得吃,去买只鸡补补。
宝娥把钱收好,心想你又来说鸡,那我也要和你说道说道,儿子,咱俩两清了,去年从我这里拿的银锭元宝钱你可算是结清了。
宝娥把这些事讲给老姐妹们听,老姐妹们笑得是前仰后合。其实宝娥不缺钱,她自己有积蓄,平时两个儿子也经常拿钱给她用。而且每年的安置费宝娥也能拿1万多,再加上退休金。宝娥现在还做着银锭元宝卖钱,也是一笔收入。她的钱根本花不完。
现在生活是好了,吃穿不愁的。老年安置房的这些老人们缺的是亲人的探望,缺的是欢乐。宝娥就是这么一个能带给人欢乐的人,你坐在她身边其乐无穷。
有人问宝娥,那现在你们和二伯关系怎么样?宝娥说,关系很好呀。我娘就把二伯和二婶当成爹娘了,二伯二婶的儿子们也把我娘当成亲妹妹看待。我们现在就当成我娘的娘家人在走,可亲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不记仇,只念着对方的好,心境越来越宽,人生才能越走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