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令狐冲才慢吞吞地,在草地上醒过来。他擦了擦梦里淌出的口水,揉揉眼,用手撑头朝远处伸脖子望了望。麻雀在日光下扑腾着翅膀,青蛙心不在焉吐着舌头。他看见盈盈的长发在哪片白云下拂动。
他想,许又要吃青蛙肉了,这节气青蛙都不老实,真是活该被捉。想着打了个滚,瞅了瞅那朵不安分的云,又打了个滚坐起来。“盈盈,盈盈!”边叫边连滚带爬地过去了。
有春风的日子里,向来都是野花清风蓝天相伴。盈盈从不着急,这地儿虽不见得是世外桃源,却总不至饿着肚子。她太懂得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了,怎么算都到底是孤立的境地。若是习惯了孤立,生活是易于打发的。倒是另一个家伙,疯癫野性得紧啊。
正想着他就过来了,在一个小斜坡上跑得跌跌撞撞。她想这家伙又饿了,就三两步跳到湖边提溜了一只青蛙出来。
他抱来一怀的枯草和树枝,撑起架子在草地上生火。野花香随风而来,他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若无其事地晃着脑袋。他说盈盈盈盈,明天咱改吃兔子肉吧。
“吃什么吃呀,这年头哪还有兔子在大野地里晃悠。”盈盈道。“也是,听说狐狸都抱怨自己被兔子耍了呢,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令狐冲闲下来的心思,全用在了练嘴皮子上。
空气里暖融融的,太阳照的人心都活泛了。在春风里伸个懒腰,万事万物就这样醒了。人一旦睡进这样的日子里,永恒也没那么可怕了,衰老也没那么可怕了。如果一直一直就这样过下去,永远过在每一寸都叫人欢喜的春天,平凡平庸也无所谓了,生老病死也无所谓了。
他说盈盈,我听到过一首诗,不知是不是写给你的啊。喂盈盈你听见没啊!
记忆这东西怪啊,它总是帮你关一扇门,又打开另一扇门。令狐冲如今终于想起来了,在前半段生命中,他从没入过什么华山派,没学过什么独孤九剑。盈盈呢,根本不知道魔教在哪里。他们从不是什么历尽劫波修成正果的爱人,只是恰好在风清日朗的好天气里相遇,彼此都没尝过世事艰难,于是水到渠成地,活进了对方的生命里。
他还记得那首诗:“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令狐冲觉得诗中那个斜倚在船头的姑娘,就该是盈盈这样的。若哪天有机会,他也想对盈盈说,忘掉你的姓我的名吧,我们都没练过什么武功,也不涉江湖。只一句话说对了,像你这样的人,从不把天下放在眼里。
她只是,在春风荡漾的草地上,小横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