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姑娘啊潘姑娘
“西音啊巴，莫代志卡这登来。（孩子啊，没有事情就常回家）”临行前，奶奶提着喂鸡喂鸭的饲料桶，边走边说。
“厚啦。阿媽，我耶卡这登来（好的，奶奶我会经常回来。）”然后坐上父亲的那辆豪爵牌摩托。
坐在车上的时候，我能看见那个有点驼背的身体的目光顺着我前进的方向而前进，我朝奶奶挥了挥手。
“阿媽，我辣去啦！（奶奶我走啦！）”
“厚，搞耶记得怕电尾。（好，到了记得打电话。）”
虽然车辆一直在前进，可是从小养成的巨大嗓门声发挥的作用还是能够听见。奶奶，别看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答应你我会常回家看看。
从小，就畏惧你的眼神犀利，就算你不说话，可是，只要知道你在身后，再多的小动作便也消匿得无影无踪，因为内心的畏惧，所以，我不喜欢待在家里，只要能够跑出去，我一定会出去。
你说“人活着，就要争一口气。”
那个时候，家里还是自己承包了所有茶叶的清捡工作。烘焙好的茶叶，一根一根细心的把茶叶与茶枝剥离。虽然我才七岁，上幼儿园，可是所有的孩子在我这个年纪都会在那个小小的茶桌前度过。于是不可避免的，我也加入了这个行列。我到现在还是能够很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上学回来，中午吃完午饭还得帮忙挑那个小小的茶枝到将近一点然后才去学校，下午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包，挑到晚饭时候再去吃饭。
因为挑茶叶，我产生了很叛逆的心理，我会找各种各样帮老师在学校抄黑板的事情做，那个时候很多题目老师都会派一个字写得好的人写在黑板上让大家抄回去做。这个人经常是我，我也很喜欢，因为这样可以不用回家挑茶叶。可是，每天我放学抄完黑板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你还是拖着你早已老花的双眼坐在那盏不太亮的灯下面挑茶叶。“回来啦，赶紧去吃饭，别饿啦！晚上早点休息。”虽然每次抄黑板很开心，可是，每次回家看到你疲倦的双眼，心里其实也不好受，那阵子，一直夹杂在这种内心的压迫里。
那个时候的我不懂事，不懂得为何我们要如此努力生活。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花白的老者去到了我们家。
那个老者跨进门的时候，你手中挑茶叶的动作停住了。我看你喉咙动了好几次，可是，你还是都没有开口。你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那个老者的面前，抱住了他哭了起来。
这是我印象里你的第二次哭泣，第一次是因为祖母的去世。
“XY啊。好孩子，这房子建的不错。”那个老者拍了拍你，挣扎着的眼泪也生生的逼回眼眶，“没事没事，我看到了，看到了你的努力。好孩子别哭了啊！没事”......
你擦了擦眼泪带着老者进了里间泡茶。
后来，我知道了你的故事。
八岁丧父，母亲带着八岁的你和四岁的妹妹生活。家里没有主要的劳动力，八岁小小的你就能下地帮人拔草赚一点点公分。母女三人一顿饭吃一两米。
“婷啊！那个时候真的是很穷啊！我和你姑婆正在长身体，一顿饭一两米煮出来的粥就像豆浆一样，我们一人能喝四碗，可是很快就又会饿了。但是没办法，生活就是这样。还是要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你赚的工分在一日日增长，已经开始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你不怕苦，不怕累，你只怕，熬不过这生活。过度的劳累，食物的缺失，再加上甲亢病的干扰，你说你以为真的就那样了。
“看病的医院还是在漳州，那一天我坐车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下班了。我去那个门诊那里看医生在不在，刚好还有一个。那个医生人很好，看到我一路劳累，还是帮我看了病。“这个女人，幸好你今天来看了。不然我不知道你继续这样下去我真不知道你能不能见到明天，你没感觉你自己身体难受吗？”你说:“死不怕，就怕家没了。因为我知道我不会那么早就离开。”医生给我派了药，然后还马上喝了一瓶不知道什么，他让我禁忌一切辛辣食品，还要多注意休息，别太累，别生气......，为了自己的身体，那阵子我真的遵照医嘱。可是这样家里就少了一个大劳动力，对了，那个时候你爷爷已经来了，可是一穷二白的家庭实在没有那么宝贵的时间去休息。所以没多久，我又开始了我的劳动，也不知道是命太贱了，老天爷没有收回我这条命，虽然不是完全痊愈，可是，平常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注意吃药就可以了，走过了这道口，突然对生命又有了更深的体会。”
你说，你想要和别人一样，不想再让别人看不起。
而你，也做到了。
经过大半辈子的努力，我们有了两套房子，虽然比不上那些有钱人，可是对于小小的我们，这就已经足够。
14年，我应征入伍，全村都来送我，我姑我姨我妈...几乎所有去送我的女性，都掉下两行不舍的眼泪。我看着你眼眶里的眼泪，我以为你也会像她们一样滴滴答答的让眼泪滑落，我看着你，你背过头，看了看天空，过了一会，你转过头来对我说:
“婷啊！这一去，就是两年，这两年，我都见不到你，我光想象这个，我也会想要哭，可是，我不能让你看见我哭，因为，我们家的孩子都是坚强的，此去的军旅之路很苦，我知道，部队里的各项铁律都很严格，但是，咱们既然有这个机会，咱们就去好好锤炼，你是咱们村的第一个女兵娃子，孩子啊，奶奶替你骄傲，所以，奶奶我不哭。所以你也不要哭。一定要好好干，奶奶相信你可以的。”
原本以为梨花带雨的场面，顿时止住了。
“奶奶，我会好好干，你教我的，我都记在心里。”
去了部队，新兵连，真的很苦。
第一天早上我四点就被叫醒，把整个屋里所有的东西里里外外擦了一遍。看到第一天的光景，我似乎就能够看到新兵连三个月的艰辛。那个时候，在新兵连，因为全连匍匐的合格率太低，大冬天里我们被惩罚赤裸着手掌在布满石子的地上低姿匍匐了一百多米，过了石子地，到了水泥地，继续匍匐八十米，爬到宿舍楼下，我们仍然以一种俘虏的姿态趴在地上仰望着最高的领导者，我们以为结束了。
“接下来，所有人，以匍匐的姿势爬到四楼俱乐部。”值班员下了命令，我原本疲倦的身体彼时像是被浇上一桶冰凉的水，已经爬不动了。还是咬牙，告诉我自己，我可以。
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很快有人受不了，开始有人偷偷的在班长们午休的时候哭。很小声，轻轻的，在那个四楼的俱乐部窗口，透过四楼的窗台看着河南灰暗的天空，我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持续多久。每次看她们哭，我也很想哭，每次打电话都会有人因为哭泣得太厉害而被禁止打电话一周，可是，新兵连三个月，我从来没有哭泣过，因为我知道，哭没有用，生活和日子，还是要继续。甚至第一年的时候，爸爸和妈妈要奔波千里去看我，我也说不用，因为我知道，看一眼，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所以我一直忍着，我一直告诉自己，熬过去就好了。明天不会总是是阴天，也有可能是晴天。再说了，熬过去就好了，最多，只需要两年，熬完两年就可以了。
就是这样，我熬完了那两年艰难的日子，回到了地方。
现在，很多人都夸我很懂事。
来学校之前，你和我说:“婷啊！很多人夸你懂事，但是，还是不能骄傲啊！要脚踏实地，好好干”
我说:“好啊！听你的，我会好好干。阿媽。”
今年夏天带你去莆田玩，过铁索桥。
“婷啊！这水这么绿啊！”
“阿媽，你怕吗？怕的话我们往回走。”
“没事没事，我要试一下，我觉得我还是可以的”
......过桥后。
“哎呦，吓死了吓死了，我的腿都在抖。那个桥还一直在晃。”
“没事啦没事啦！我们过来啦！”
“不过我都没有叫哎，你看那些年轻人还在那叫，我是不是比她们厉害。”突然发现你变得好可爱哎，小时候那种对你的恐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对啊对啊，那我们继续走吧！前面还有好多风景。”
嗯，继续走，不怕。
后记
这个夏天之所以带你去莆田玩，其实一开始我一直没有想到，还是有一天，你和我说你没有坐过动车，所以我想，我是该带你去坐一次动车了。一直没有想过，其实你已经老了，我成了带你玩的人了，不再是你带着我。在整个莆田的旅程中，我都不敢放开你的手，因为我怕你丢了，我在想，小的时候，你带我出来玩，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要紧紧抓住我的手，怕我走丢。坐动车的时候，你的身份证无法网上购票，又怕到时候两个人都没票站着你会累，所以我先在网上买了一张，然后带你去售票处买了一张，结果没有在同一节车厢，一开始我把你安置到你的位置的时候，我想我就去我自己的车厢，可是我从你的车厢走到我的车厢的时候，大概有七八个车厢，我突然想到，万一你不小心下了车怎么办？你想找我怎么办？于是我又往回赶，我穿着凉鞋在车厢的过道里奔跑，我真的很怕，你就这样不小心下了车，找不到我。
跑到你的3号车厢的时候，那个小小的身影还在，我松了一口气。我调整了呼吸，走到你面前，我叫了声“阿媽！”
你问我怎么回来了，我说太远了，我走的很累，然后就这样，我站在你座位旁，站完了莆田到漳州的路程。
我看着你在车上打瞌睡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像小孩子一样，好希望，你能一直这样让我带你出去玩。
我想，会有的。
END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很庆幸在我这个年纪，你还能够和我一起出去旅游。亲爱的奶奶，我还想带你去更多的地方旅游。我知道你会说，好啊！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