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让人心情烦闷的炎炎夏夜,我端坐在书桌前,望着电脑屏幕上稀稀拉拉的几行故事大纲,冥思苦想。
脑中仿佛灌满了铅,昏沉沉的,一片混沌,那个叫做灵感的小怪物不知道藏去了哪里,任凭我苦苦寻觅,连它一片羽毛都找不到……
“人物不丰满,剧情太平淡,男主经历太顺,女主则过于投怀送抱,故事像杯白开水,索然无味……”我喃喃自语:“这样不行,这样不行,我得改变,我得改变,写作,就该语不惊人死不休”!
于是,我把电脑上那几行文字通通删除,然后给男主加上童年创伤、父母双亡、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末了,再添加一个穷屌丝恋上白富美的烂俗桥段,让命运一次又一次狠虐男主,然后男主却一次又一次满血复活,从而亮瞎了白富美的眼睛,最终对男主芳心暗许,再后来,男主爱情事业双丰收,组队横扫寰宇,登上人生的巅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爽,实在是爽……
我噼噼啪啪敲打着键盘,这故事编织得似乎顺风顺水,剧情酣畅淋漓,我不禁咧开嘴傻乐,连鼻涕都飞了出来。
突然,我仿佛被当头一棒,整个人呆住了,笑容僵在脸上,来不及擦的鼻涕也吊在鼻尖。
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如神谕般响起:“看看你写的什么啊,剧情从一开始就能够看到结尾,通篇的烂俗套路,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深度?写作,就是在与陈词滥调做斗争”!
我立刻羞得无地自容,自觉把之前写的烂俗爽文一 一删除,然后再次陷入冥思苦想之中。
怎样才能有新意?究竟怎么写,才能摆脱俗套?
怎样才能做到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究竟怎么写,才能让读者眼前一亮?
我不断想出方案,又一次次自我否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越来越深,我却依然还在纠结……
“我该怎么做,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对啊?”我紧闭着眼睛,双手使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的大纲始终没有定型,失败感就像一群嗜血的蚂蚁慢慢爬上了我的心头,噬咬着我本就脆弱的心灵。
“呸呸,那个,别纠结了,让我来告诉你怎么做吧”!
一个傲慢的男声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悠闲的坐在我背后的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双目紧盯着我,眼神轻蔑。
我惊恐的大叫起来,声音有些歇斯里底:“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个男人向我摆摆手,一脸无奈:“别慌,别慌,瞧你这点儿出息……好像,你最近还有个写悬疑惊悚小说的计划呢,可就你这胆儿,咳,我滴个神呐”!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心里一惊,满腹狐疑的问道,双手却在背后摸索,寻找自卫的武器。
那男人笑了起来,露出眼角和我一样的鱼尾纹,他神秘的说道:“我是你的影子,是你的另一面,也许你无法意识到我的存在,但是每时每刻,我都支持着你,影响着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听的云里雾里。
他徐徐说道:“这么说吧,如果把人的所有意识比做一座漂浮在海面的冰山,那么,你就是冰山露出海面那部分,而我,是冰山下的那部分,叫做潜意识……”
“潜意识?”我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双手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对,潜意识,”他微笑着,嘴角上翘的弧度和我一模一样:“我知道你不太相信,但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相信我的话……你童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最疼你的奶奶离世,而你不在身边。你高中时代暗恋邻班的一个女生,后来你苦苦追求了五年,直到大学毕业你都还在想着她,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她深深的影响了你,你的qq密码、淘宝密码、银行卡密码等等都是她的生日,还有,之后你择偶的标准也是以她为标杆,你现在的老婆就是因为很像你的初恋。还有,你公司最近发了一笔钱,你没告诉你老婆,偷偷藏在……”
“够了!够了!”我惊慌失措的向他摆手,眼睛则心虚的瞟向书房的门,生怕在隔壁睡觉的老婆会突然破门而入,兴师问罪。
他住了嘴,依旧微笑着望着我。
我低下头,双手抱怀:“你别再说了,我信了,我信了……”
然而他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会得意的开怀大笑,反而表情却严肃起来。
“听着,兄弟,我们是一体的……我的出现,是为了给你一些建议,或者说,是告诉你一个真相,或许会让你不高兴,但我真的是为了你我好……我的时间不多,希望你能仔细听……”
我被他的话提起了兴趣:“什么……真相”?
“对,真相,”他的眼睛透出明亮的光彩,让我胸中那个叫做好奇心的小怪物欢呼不已。
“这个真相就是,“他依旧翘着二郎腿,轻描淡写地说道:”在写作方面,你其实没有天赋。”
好奇心小怪物极度失望的呜咽一声,直接撞在了墙上。
我仿佛被人迎头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被震慑。我心里窝火,略带敌意的瞪着他:“你的出现,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向我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之前你身边的人向你说过这个问题,你同样也没有接受……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要继续说,你不要再挣扎了,二十多天了,因为灵感匮乏,你没有憋出一个字,在写作上,你只是一个平庸的人”。
我毫不示弱的说道:“我有没有天赋,这还需要时间来证明”!
他噗哧笑了出来:“貌似你已经断断续续写了三年了……”
我心里在冒火:“那是因为我的积累还不够,最近某位大神说的好,写作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他收起了二郎腿,郑重的对我说道:“几年了,你发表过一个字吗,你写的小说被退了多少次稿?你写的剧本有人问津吗”?
“这……”我心里一惊,口齿居然结巴起来,停顿了半天,依旧不甘心的说道:“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热爱写作,还有……有哪个知名的作家没有经历过挫折啊……”
“哈哈哈……你热爱写作……哈哈哈……”他双手撑着沙发笑得前仰后合,两条腿悬空踢蹬着,态度很是猖獗。
我向他怒目而视,心中突然升起了想要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良久,他终于止了笑,但身体还在一下一下的抽动着。他摘下眼镜,拿在手中细细擦拭一会儿。
“有那么好笑吗?”我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不是热爱写作……”他口气笃定的说道:“你在人群中是个默默无闻的人,微乎其微,于是你想要寻找自我的坐标,试图在其他的方面显示出你的与众不同……所以,你并不是热爱写作,你只是在寻找存在感而已……”
他继续说道:“与写作的乐趣相比,很明显,你更关注于写作背后的名利……”
我低下了头,无言以对。的确,我是个爱做梦的人,我时常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赚得大钱,出人头地,让周围蔑视我的人惊掉了下巴,让父母妻子都对我刮目相看。 名利确实是我写作的源动力,这一点,无论我如何辩驳,都改变不了……
“我想告诉你的是……”他依旧不依不饶的喋喋不休:“即便你是真的热爱写作,但热爱,与你有没有天赋,是两回事……”
“放弃吧,我的另一半,去做一些更加靠谱的事情……”他得寸进尺:“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吧”!
我耷拉着脑袋,被他驳斥得体无完肤,心里很绝望,但是,你就有残存的一点不屈的意志在支撑着我。
我突然抬起头,目光定定的望着他:“我问你,一个人的生命有多久”?
“啊,什么?”他有些意外,脱口说道:“100年,不,不,80年,60年,甚至更短……”
我问:“那么,在这非常有限的生命中,怎样过才有意义”?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就要看每个人各自的价值观了,没有统一的答案……就算是人类中的伟人,他们可以影响整个人类历史,但人类历史在亘古运行的宇宙时空中,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所以,普通人的生命,更是微不足道的,或许不管怎样做,不管如何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
“不,我认为我所做的是有意义的……”我目光坚定的望着他:“每当夜深人静,我独自坐在窗前,握着手中的笔,仰望星空,我以为,在这一刻,小城的人们都已经入眠,面带疲倦的老人、鼾声如雷的大叔,梨涡浅笑的孩子都已经进入了 梦乡,而远隔千里的大城市中,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年轻人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或者聚集在酒吧里,庆祝着属于他们的节日,而这一刻,地球刚刚运行到黄道面的某一个点,也许在月亮上,外星人正用它们先进的仪器审视着这个蓝色美丽的星球,预谋着,推进着它们的计划,也许在这一刻.......也许,写作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能证明,我还活着,我还在思考......”
他的微笑僵在了脸上,怔怔的望了我半天,终于说道:“我不得不承认,虽然你很笨,没什么天赋,但你很倔强,明明渺茫无望的东西,却依然不放弃……”
我说道:“也许,这就是命吧,当我拿起笔的时候,才感觉我的身心与这个世界是相通的,沉闷而平庸的生命突然有了生机,当我完成了一个作品,哪怕再微小,只要是在网络上获得了一个评价一个赞赏,那种快乐的成就感,并不是其他什么能够替代的,即便是金钱,也无法替代……”。
他点点头。
我望着他:“其实,你也是一样的,不对吗”?
他会意,释然的笑了笑:“真拿你没办法……好了,我该离开了,嗯,在这最后的时刻,我的另一半,让我们握个手吧”。
他起身向我走近几步,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伸手相迎,但就在我和他的双手即将触碰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消失了,我的手只握住了虚空!
我挥舞着双手,但什么也抓不住,他真的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的夜晚持续,寂静无声,刚才的争论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我望着窗外的明月,兀自发呆。
不久,我摇摇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翻开手提电脑,望着屏幕上稀稀拉拉的文字,继续死磕。
人啊,哪怕渺小如蝼蚁,但总得做点儿什么吧!
所以,我思,故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