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素素正准备着考大学,母亲请人为她算命。算命先生微微颔首,学业是顺利的,只是桃花运来得颇迟,二十六岁时才会遇到她的真命天子。母亲叹息,是太迟了些。素素一惊,心凉若秋水。在十八岁的年纪,素素已经彻头彻尾的喜欢上一个男孩,还以为他将是自己的宿命。
即或只是个青涩的故事,也需要从头讲起。
十六岁的时候,素素苍白瘦弱,短短头发明亮眼睛,安静得象个布娃娃。刚刚考进重点高中,母亲欢喜得见人都夸她乖巧聪明,素素窘得很,她不习惯这样的场景。班主任老师得知她曾在歌咏比赛中获奖,软磨硬施的迫着素素做了文娱委员。第一次教大家唱歌,素素立在讲台前,窘迫得声音微颤,教室最后排的男孩,坏坏的看她,咧着嘴笑,似乎看透了她的胆怯。素素心更慌,事后只记得他肤色白净,仿佛秋日里的一抹温暖阳光,在回忆里日渐深刻清晰。
素素抱着一叠厚厚的作业,要送去五层的教员办公室,未爬上一半,又遇见白皮肤的男孩,他说要帮忙。素素礼貌的回绝了,他笑笑,侧身轻轻走过去。素素清楚记得,他的睫毛长而浓密,眼睛黑亮象海上的星星。
素素努力的读书,心无旁骛。他不断接近女生,个个都不可否认的青春靓丽。不是没有男生嫉妒的,他们愤愤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就是有个好家世嘛!素素远远看着,不明白这些流言蜚语的深意。休息时间,大家常一起玩羽毛球或是乒乓球,一大堆人等待上场时,他会不露声色的踱到素素身旁,和素素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话题。那里的女孩子总是很多,素素从来也不是最好看的那个,有时会觉得很好奇,问他为什么啊。他低头说,你笨啊,不懂得和大家亲近,怕你觉得被冷落。春游时,要坐很久的汽车,素素晕车得厉害,脸色惨白的瘫在座位上。他悄悄拖了张小凳子,挤在过道里,就坐在素素身旁。一路上,他一直讲故事,讲到精彩的地方,他的眼睛弯成一轮月亮,睫毛真长,忽闪忽闪的。素素抿嘴笑了,身体恍惚好受些了。
十七岁夏天的晚自习,素素在背诵恼人的历史知识,他非要挤过来,说是要讲重要的事情。望着素素身上白底缀蓝色小花的裙子,他说很好看,笑得有点邪气。素素皱着眉头说,别闹,我要看书。他抢过素素手中的笔,硬合上了书。不行,一定要听,我真喜欢上一个女孩了。沉静的口气让素素心里一紧,他后面说的话,仿佛只是遥远地方飘来的余音。素素心里瞬时空洞洞的,一片荒凉。手紧拽着裙角,棉布裙上的几朵小蓝花被揉碎了,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她努力显得平静如常,对他说,你终于长大了,懂得去喜欢一个人了。素素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一直只是朋友,可不能犯傻,终于可以埋头看书。
到素素十八岁的时候,他都没有再换女友,只是座位始终与素素紧邻着,他们都坐单桌,素素一扭头,就能看到他上课睡觉,淌着口水的怪样子,素素从不觉得他难看。他也常费事的换位置和那女孩一起学习,晚自习后必定要送她回女生宿舍,偶尔也闹点小矛盾。他的甜蜜和烦恼,都要讲给素素听,素素很安静的,有时陪他傻笑有时蹙眉安慰他。快高考了,功课不那么紧张,压力却大了,填报志愿时,素素告诉他,自己要报考的学校。一分钟后,他抱来一个厚厚的本子,里面有那个城市的地图,他指给素素,他报的另一所,素素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划过纸面,好近啊,就几条街的距离而已,他们一起笑了。素素偷偷看他,那一瞬间,很想伸出手指头碰碰他的脸,只是她不敢。
算命先生说的不错,素素如愿以偿的考入那所名校。暑假里接到他的电话,说有两个消息,好的那个是可以和素素在同一个城市继续念书,坏的是他和那女孩分手了,是他提出来的。女孩子和其他人都责骂他负心,他硬是一句没解释。但是他却想让素素明白,他不是花心,是很认真的,只是感觉变了。素素握着听筒,感觉到他的忧伤,电话线缠绕在手指上,一圈一圈。温柔安慰他说,不难过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们在电话里讲了两个钟头,听筒压得耳朵生疼的时候,母亲进来要求素素挂了电话,该休息了。素素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微笑,仿佛等待了许久的消息终于如期而至。想到那个女孩的伤心,素素难过的叹口气,一伸手,将被子蒙上了整张脸。
他们的学校真的很近,骑着破破的单车,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便可以来看素素。高中同学聚会,他总一边叫着,少吃点啊,你要肥成猪了,一边又不停的给素素夹菜,生怕她抢不到给饿着了。聚会后,他送素素回学校,素素在单车后座,紧拉着他的衣角,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来,素素抬头眯起眼,闻到阳光里清冽甜蜜的香气。有时,他不打声招呼就来找素素,把素素常去自习的教学楼来回翻两遍,没找到人,只好一个人在学校操场孤单的坐整整一下午。素素听他说起时,心微微的疼。他不说话时很忧郁,素素明白,他所有的压力。家世太好也未必不是一种负担,在外人眼里,他做得再成功只是理所当然,稍微有差池却是不可原谅。素素只好陪着他,看城市高楼里的灯光,他说每一盏灯后面都有一个家,有很温暖的故事。他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素素买了一盏小巧雅致的台灯送去,他意外也欢喜。他怎能想到这盏灯后,她所有的心事呢。有时遇到他大学里的兄弟,他就指着素素半开玩笑,这可是我妹妹,谁都不许打她主意。
大学生活平静的继续,素素一直在等着什么却一直等不到。他开始热衷于抽烟喝酒泡酒吧,十天半个月的不联系。二十二岁生日那晚,她深夜里往他宿舍打电话,他的死党欲言又止,最后才告诉素素,他近来总在接触形形色色的女子,校外的,酒吧里认识的女子。素素一个人蹲在宿舍阳台上,对着一天的星星,想起这么多年的隐忍和等待,难过全堵上了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素素狼狈的哭,声音哽咽,哭到没有眼泪的时候,仿佛想明白了,算了吧,他怎么能改了,如果是天性!?素素感到倦了,第二天开始,不再听他的电话,拒绝见面。几次之后,他生气的扔了电话。他最后吼出的一句话是,素素,你不可理喻。素素握着电话的手颓然落下。
大学毕业时,素素去了一个遥远的城市,在举目无亲的城市冷清生活,四年里让母亲担心得不得了,她却总在电话里笑着。离开他的时候,还以为没有他了,连呼吸都要提醒自己才可以继续,试过才知道,并没有那么困难。只是回忆如影随形,不需要想起却始终不曾忘记。没有给他联络方式,不是逃避,只是不想知道他的任何消息,然而还是会听说,他出国了,又回来了,身边的女人来了又去。
二十六岁的时候,仿佛是宿命,素素又回到了他在的这个城市。城市有了改变,素素却仍觉得亲切熟悉。坐在母校的操场看台上,看那些年轻的学生们奔跑,时间仿佛停滞了。惊觉手被另一个人牵起,素素发现身边的人竟是他。眉眼分明,还是记忆里的干净模样,只是多了几分稳重成熟。素素,对不起,原来有些事情我一直都不曾明白,不明白你的好,不明白我自己的心。这几年来,想你或是累了,我都会来这里,坐一个下午,想很多从前的事情。
他的眼眶湿了,絮絮的说着中学时候的事情。初遇见时,他曾和别的男生狠狠打架,只是因为那人在宿舍里吹嘘,他有本事在一个月里追到素素,不过是年少轻狂的玩笑话,他却冲上去给人一记重拳警告。素素想起,那年他因为打架受处分,在全校的升旗仪式上被年迈的校长严厉批评,素素回头看不远处的他,眼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轻蔑,他看懂了,低下头,难堪又委屈。当时的素素以为打架是他争风吃醋的把戏,绝想不到却是因她而起。
想起十八岁那年,算命先生的预言,感到有些释然。拌过他的脸,认真问他,为什么每次都要告诉我,你和别人的事情?他笑了,你为什么总那么冷淡爱理不理?素素抓住他的胳臂,狠狠咬了下去。在他那一声痛苦的惨叫里,多年的怨恨赌气轻易消散在初夏微甜的空气里。对于素素这样的女子,喜欢一个人也许真是很宿命的事情。
枕着这个男人的肩膀,素素感觉不到十年时光的流逝,仿佛他们始终不曾真正分离。那些所谓的青梅竹马,再如意,滋味也不过如此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