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流动的金色像打碎的蛋黄,在水波中摇曳着。春日迟迟斜阳暮,我盯着湖面出神,直至波纹收敛,金光褪尽,然后在湖边的小摊买了蛋烘糕——酸甜口味的各一种,坐在长亭里吃起来。耳边满是蜀地方言谈论着家长里短,虽声调不同,但理解无碍,因而倍感亲切。
第二次来成都,我避开了人潮,住在浣花溪公园附近一处僻静的小巷中。
清明的天阴阴的,空气中充满潮湿,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应时的雨。北方仍寒意逼人,蜀地却已春色正浓,茂林修竹将潭水映得绿意盎然。可惜梅樱已落,桃杏也不见踪影,只有金灿灿的棣棠铺满了整片堤岸。棣棠有些像迎春,都是铺天盖地的黄色灌木,却比迎春颜色深,金澄澄的,细看起来每朵花也都姿容窈窕,无愧于蔷薇科的美名。《诗经》中说的“棠棣之华”便是它。成都,真是个步步成诗的地方。
初次来成都还是学生时代,和朋友精心计划了几个月的四川之旅,将愿望清单逐一写在纸上,实现后再一一划去,那种成就感是旅行最单纯的快乐。我们逛遍了耳熟能详的景点,尝遍了街头巷尾的美味,掏耳朵,看变脸,在茶馆里消磨时光……除了一个妙字,再想不出别的形容。这个独具魅力的城市像万花筒,移步换景地呈现着五彩斑斓的样子。但若问它妙在何处,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次我孤身路过,摒弃了所有刻意的安排,无非是踏青赏春,做些应景的事。
这些事在北方可是一种奢侈。我的家乡是一个没有春天的地方,二月寒风刺骨,三月春寒料峭,清明前后终于转暖,可大地还是一片荒芜,绿色浅得令人心疼。某天风中有了躁动的暖意,便是春来了,但东风也卷着沙尘和杨柳的漫天飞絮扑面而来。等它收住了淫威,也就到了热浪滚滚的初夏。可以称为春天的日子,至多不过一个月。北方的春天粗放,狂野,像市集上扯着嗓门讨价还价的女人,毫无浪漫可言。春天的美,只存在于书本中,伤春惜春之情,自然也无从体会。
而南方的春是极柔的,柔得像用浸满了水的毛笔在宣纸上轻轻地晕出来似的。
我在成都呆了三日,去了都江堰、嘉阳小火车和看滚滚,余下的时间里就随处闲逛。之前就已大名鼎鼎的锦里,和之前还寂寂无名的宽窄巷子,无一不人声鼎沸。火锅的烟笼罩着笑语欢声,热闹,却不躁。
某一日,我从锦里挂满红灯笼的主街走出,踱步到一片安静的院落,似乎是武侯祠后面的花园。突然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绿叶遍布的篱笆墙上,挂满了洁白的花团,如千堆雪堆积在青翠的峰峦,在薄暮中送着清香,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路过的老人说:“这是七里香啊。”我脑海里顿时响起熟悉的旋律来。
原来这就是七里香,席慕蓉笔下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挥手道别,却在二十年后梦萦魂牵的七里香。仔细端详,她又像被揉碎的白纸团。是否曾有多情少年写了情诗没勇气递出,羞涩地将他们而揉碎,挂到了绿枝上,每一团都是晶莹如水的一颗心。所以在方文山笔下,它是最纯美的初恋。
七里香的学名似乎是叫做千里香,入药时叫九里香,又有万里香的别名,它究竟有多香,竟成了一个谜。那日它的香气为甜腻的桂花香所遮蔽,清雅得几乎辨不出。或许只有在静谧的夜里微风拂过时,才能闻到满园的郁香吧。
那天,我循环了一晚的《七里香》,而雨真的下了整夜,却轻柔得几乎听不到声音。真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牛毛般的细雨飘洒到了第二天,为清明增添了萧瑟,也让春意更温润了。花木都像加了一层滤镜,艳丽夺目。我想给朋友圈的照片配上优美的文字,写了删,删了写,最终只留了一句诗。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成都的春,当真是从诗里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