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寒潮突然提前到来,尤其是杭州几家媒体的渲染,着实让大家吃惊一阵,但连阴雨了几天,寒潮一来变成了秋日杲杲的晴天,心里暗喜的同时,对这场寒潮多少有点鄙视。因为,从小生长于杭州的我,见过杭州更多寒冷的冬天。
爆冷是吴语区的一个方言词语(我不清楚其他方言区有没有这个词),因为词典上找不到,最早是听我外婆这样说,后来也多次听别人说过。其实,爆本来就有突然的意思,与冷组词,意思也很明白,是突然降温。小时候深秋进入严冬时,我外婆总会说这个词。记忆中,童年时杭州的冬天实在太冷,而屋内又没有取暖设备,我外婆给我们的保暖措施,就是让我们继续留在被窝里,她烧好早饭,拿到床头让我们吃,吃完后继续躲在被窝里,等到近中午气温升高,我们才起床。
这当然是入学前的特殊享受,等到进入小学后,再冷的天,也必须按时起床,穿上棉衣,抖抖索索地走过肖公桥,进入秋涛路小学。学校的教室内与室外气温相差无几,太阳升起来,也不会晒到教室里。听课时手还能捂在衣袋或者袖洞里,如果要做作业,手就得暴露在冷空气里,时不时能听到同学对着手哈气的声音。回家做作业,屋里的温度也不高。看着我怕冷的囧样,我外婆就会念叨我外公当年练毛笔字的情景:老任(我外公姓任,绍兴话却念成“宁”)字写得勿好,俺爹总是说(批评)他。后来他发兴练字,到了冬天,天气滴水滴冻,砚台也会结冰,老任就用黄酒磨墨,坚持练字。我外公在我妈妈结婚前就去世了,他是读书人,我外婆称为“文长”,大概是绍兴话文人的意思。当年我外公在杭州高义泰做账房,我外婆留在绍兴夫家。一直到外婆24岁,还未生育,公婆就命她到杭州我外公身边,夫妻相聚,我妈和她的姐妹和弟弟,都是在外婆来杭州后出生的。当年对账房的要求,除了会算账,还要求字写得好。一般账房先生做的账本,小楷应该很有水平,所以我估计我外公能写一手工整漂亮的小楷,可惜无缘眼见。我虽然没有见过我外公,好在我外婆常常会在我们面前提到他,对他的为人品行隐约能知。
杭州冬天的寒冷,从我的童年一直到青年时期,都是现在不能比拟的。小时候留在我印象中的冬天,屋檐下总是垂挂着冰柱,门口的泥路在一场大雪后,常常是夜晚结冰,白天化冻,所以这路一到冬天就不经用。我当时的愿望,就是我家附近的泥路都能改成水泥路,这个愿望,直到我离开家去工厂当学徒,都没有改观。
1964年杭州下了一场很大的春雪,10岁的我有机会尽情地玩雪。但是,这场雪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后遗症:我的两只手都生了冻疮,手背像小馒头一样肿起。讨厌的是,自从那年冬天以后,每到冬天,我的手上都会出现冻疮,无药可治。直到进工厂后,听人说到冬天每天用冷水浸泡有冻疮的手,能够治愈。于是从1972年冬天开始,我睡觉之前的一道工序,就是用冷水浸泡冻疮手。看着水中肿胀的手从白到红,手感也从冷得发疼到逐渐麻木然后渐热,最后有一种火烫的感觉。我每天咬牙坚持,好像过了两个冬天,手上的冻疮才不再出现。接着我又用同样的方法治疗脚上的冻疮,然而这个治疗见效不快,似乎脚上的冻疮一直到进大学才逐渐好起来。
当然,回忆我这一生,杭州最冷的冬天应该是1976年底,当时气温达到创纪录的零下11度,西湖都结了冰,不仅可以在湖面上走路,还有人把三轮车骑到冰上(这湖上骑三轮车的印象来自杭州日报的新闻照片里)。那段时间正逢我父亲脑中风卧床,人事不知两个多月,我请事假两个月后,怕影响工作,不得不结束事假上班,但又必须住在家里,与家人一起照顾住南星卫生院治疗的父亲。西湖结冰的时候,大雪封了杭州的道路。无法骑自行车,我上班不得不从南星桥走到官巷口,才有一路公交车通向郊区的工厂。我进工厂后一直住在集体宿舍里,如果那几天仍然住宿舍,就不会有这么深的印象。只记得每天必须提前出门,顺着中山南路往北走。雪很厚,又被不少人踩过,很滑,就这样一步一滑走半个多小时,未到官巷口,汗水已经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因为杭州很少有这样的大雪,印象中那几天大雪一直积压在路上,也许是刚结束文革后百废待兴,也许是作为南方的城市,没有扫雪的大型工具,杭城的交通半瘫痪了好几天。那几天听说了西湖结冰,但因为要上班和照顾父亲,居然腾不出一次时间去西湖边看看这难得的雪景。这是迄今我最遗憾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