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
此地开始讲人的言论的本质。
“言非吹也”,人的言语有别于风吹万窍所发出的音声,“言者有言”,人说话都有意义和目的,是主观意识思惟计度的结果,语言就是思想的外化。但是,人们说出来的话,都是没有定准的。有的人讲话总是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所以言语实在靠不住。
说话的人,果真有说过什么吗?还是说他没有讲过话?“其以为异于鷇音”,人讲话和鸟的叫声有区别吗?这句话问得很有意思。鸟儿啼叫也是在表达它们的意思和情感,但鸟儿不会去判别叫声的高下,不会起是非争执。人因为有我知我见,就会自是而非他,形诸于语言,便引起辩论。
佛在《金刚经》里讲,他四十九年没有说过一个字,没有给众生讲过法。这句话该怎么理解?难道说佛陀这一生,都是在说废话吗?一部大藏经,分明是佛陀金口所宣,每一个字都是佛法的精髓,可是佛却否定了自己说法的事实。佛法是什么?佛法实际上就是宇宙人生的真理,就是在说庄子讲的“道”。“道”是离见闻觉知、离名相、不可思、不可议的,语言文字所表述的,只是道的概念,道的实体必须我们亲自证得。佛虽然说了四十九年法,但众生执着在语言文字相上,终究是没办法见道得道。所以,佛为了破除众生的执着,才说自己并没有说过法。
再来看世间人言语的争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就是对的,根据自己的是非标准,去判定彼此间的高下曲直。这和自然界里的鸟鸣莺啼,众窍怒号,有没有区别?区别就在于有心与无心。不管什么样的鸟,它的叫声都是造化赋予它的,鸟没有嫌弃自己的叫声不好听。人类的语言,本来是用以表情达意的工具,但是,一旦主观强烈的我见加入其中,便形成了意识形态,语言成为了论争的武器,本来平等的语言,却有了人为的价值分野。两种语言之间的论战,实际上是两种文化、两种不同价值观的矛盾。事实上,所有语言以及语言所代表的文化,都能表达出同样的意思,都是道的载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认清了这一点,我们就逐渐逼近了物论一齐。
庄子把人间的是非争论比喻作鸟叫,实在是对那些好辩者最辛辣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