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楠第一眼看到这个房子的时候,就很不舒服。
这座房子好像在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暗气息,这感觉是如此强烈。她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以至于当她后来回忆时,怀疑当时的感觉是否就是一种对于灾难的预知。
几棵巨大的榆树把大宅的正面遮住了大半。其实称它为宫殿更为合适,它真的很大,很大。在江州,这种巨大的房子并不少见。富翁们选择郊区居住,远离大城市的喧嚣,又有大城市的便利。所有的房子都很大,加上院落,所有的房子差不多都有一两公顷,一个个富丽堂皇,全都是由最专业的园丁精心照料。
不过在后来的回忆中,方楠慢慢明白,让自己第一眼就觉得不安的最主要原因是那些欧式的石雕。
在深深的屋檐下,装饰着一圈平整的黑色石板,一排手工雕凿的石像整齐地排列在上面,一直延伸到房子两侧的拐角。是的,就是那些石头雕像,天使,动物,各种人物,还有花草树木,星星等等,包围了整座房子,就像一条缎带。
窗户被厚厚的切割打磨光滑的石块包裹着,窗子的两侧是黑色或银色的百叶窗,与光滑的石墙反射出的光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主入口的门十分巨大,差不多是正常门的两倍大,上方是整齐的拱形,就像是大教堂的入口,至少有三米高,两米宽。金色的黄铜装饰在厚重的橡木大门上闪闪发光。门两边的窗户,和房子其他的窗户不同,是彩色玻璃装饰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图案,就是用金属隔出一个个小的不规则形状,再把各色不同形状的玻璃碎片嵌入其中。
在门前的车道上,有一个白色大理石的喷泉,喷泉的造型是三个小天使,翅膀华丽地展开着,水从小天使的身后喷出来,嘶嘶作响,就像一锅热油撒在上面。步道在喷泉处就停止了,再往前是一片花圃,黑黑的泥土上种植着十多种花卉,有红的,黄的,紫的……纷乱的水花在喷泉的白色底座上跳着,发射出一条条各色的光束,让人目眩神迷,大理石本身也向外微微反射着光线,透过水帘,可以看到另一边开放的花朵。
一切都太花哨了!这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宫殿,像一座花园,而不是一个私人住宅,好像它是用来供人参观,而不是拿来居住的。
又一次,不详的情绪从方楠心底泛起,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知道,这地方对她不利。
方楠认为,一座房子就应该是坚实朴素的,尽可能得普通和实用,不管它的主人是谁,即使是马云,也不应该把钱扔在没用的小玩意儿上,就比如这些石头雕像和大理石喷泉。
此外,这些华丽一切渗透着一股虚无的气息,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实体,只是海市蜃楼。方楠觉得,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小时候,父亲用纸板给自己粘的一个玩具小房子,自己总是把心爱的蓝色裙子的芭比娃娃放在里面。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真正的房子,旁边的草坪像极了一个铺着绿色地毯的舞台。
方楠讨厌任何华而不实的东西,她只在乎物品的实用性,眼前这种浮夸的房子让她眼中充满了蔑视。
她是一个22岁的女孩,这样的态度似乎有些太老土了。至少,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中学时,她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她不愿意和同龄人一起去参加一些聚会和游戏。当她在医院进行护士实习时,她的同学甚至和几位负责实习的医生讲她的坏话,方楠都知道,只是觉得她们很无聊,对她来说,自己对于世界的朴实看法是正确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方楠把她的捷达车停在院子里一处安静的角落,这里就是孙平的家。她已经被这里夸张繁复的建筑弄得晕头转向了,她想她需要时间来慢慢适应。如果她要在这里工作下去的话----是的,如今她甚至要在这里当全职护士----她必须抑制住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时,产生的那种抵触与厌恶。
怎么可能有人付钱给建筑师,让他们琢磨出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把线条,阴影,还有这喷泉和泰国华丽的百叶窗弄得这么让人恶心?这就像花了一大笔钱买了一吨的花生酱喂给一个饥饿的人,但这个人其实更愿意吃牛肉和土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这座房子的反感可能是由于自己的性格。她四岁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在一个冷冰冰、缺少爱的所谓慈善机构里长大。她慢慢进化出一层厚厚的硬壳,这硬壳让她迟钝,严肃,倔强并一丝不苟。
这是间鬼屋的传言在她看来,简直是胡说。
不过这间屋子的确让自己不舒服,但这里提供的薪水实在是太诱人了。如果这里面住的人不像这座房子一样堂皇,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忍受那一吨的花生酱。
她的驾驶技术十分熟练,就像一个二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尽管她一个月前才买下这辆车。她做事情就是这样,对每件事都投入无限的热情。
现在,她就在那扇华丽的巨门之下。
方楠从车子里出来的时候,天空上那些低沉的紫黑色的雨云,刹那间被闪电劈开,过了几秒钟,震耳欲聋的雷鸣紧随其后,这声音猛烈地撞击着房子的高墙,仿佛是某种巨大的实体在房子外面肆虐。
方楠并没有退缩。她不怕打雷,知道关于雷电的一切,它们的来源以及影响,她的脑中没有任何关于雷电的迷信。
她站在门口,举起那只沉重的门环,那个门环的形状是像是一个某种野兽的头,长着弯弯的角,三角形的眼睛倒吊着,张开的嘴里满是利齿,叼着一个巨大的铜环。方楠重重地敲了下去,大门发出巨大、空洞的轰鸣。她静静地等待着,有雨水砸在门前长廊的石板上,溅起的水珠打在她的腿上,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点都没有躲避的意思。
大约一分钟,传来一阵响声,厚重的门打开一个缝隙。虽然外面是阴天,方楠还是看得很清楚,在昏暗的门厅里有个老人,弯腰驼背,白发苍苍,他的眼角、鼻翼、以及额头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加上蜡黄的脸色,他的脸简直就是一张陈年的被反复揉搓的牛皮纸。
“你是……”老人问道。
“方楠,我来见孙平先生。”她说。
“哦,我们的新护士,”老人点点头说。老人的语气中充满了谦恭与谄媚,就像一个合格的仆人。而且,这个老人也许真的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了,也许从他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说:“你不进来吗?老爷在书房呢,他在等你。”
方楠从雨中走进屋子,甩着湿漉漉的长发,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有些搭在了卡其色的衣领上,亚麻外套上的这头黑发,就好像外面正在流泪的乌云。
“我相信你很容易就找到了我们这里,”老人说。“我们”,方楠听到老人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更加确定他已经在这里工作许多年了。他已经把这座浮夸的宅邸看成了自己的家。
“是的,很容易,”她说,“孙先生给的地址很详细。”
“我老了,老到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了,不过你可以叫我达叔,”老人说。“我是这里的管家,我的老伴是这里的厨师。”
“见到你很高兴,”她说。这只是一种客套话,她没有见过这个达叔,但她已经认定自己不会喜欢他。他的言谈举止中暗示着这是一个一无是处,唯一的特长就是喜欢说一些闲言碎语的人,他看上去畏畏缩缩,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是,时而泛起一丝奸笑,而又畏畏缩缩地不让自己看见。
老人领着她穿过长长的,铺着榉木地板的走廊,穿过宽大的客厅,来到了刚才他说的书房,捡到了孙平。
是的,她见过这个人。毕业之前,他来到江州医院,为了这件事面试了很多个护士。他又高又瘦,瘦到简直只剩下一副骨架了,但他的肩膀很宽,穿夹克衫时甚至都不需要垫肩,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穿戴整洁的工人,而不像是他现在的身份----酒店老板。他今年四十五岁,方楠一开始以为他只比自己大十岁,英俊潇洒,眼神深邃,鬓角微微发灰。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从他面试自己时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就可以看出来,这也是方楠喜欢他的地方之一。
“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孙平说。“如果你把车钥匙交给达叔,咱们的会谈结束时,达叔应该已经把你的行李拿到房间了。”
“他看起来有点虚弱……”她说。
“完全不是,相信我,”她说。“那只老山羊可能比我活得还久呢。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当然,你要是觉得他不行,你可以和她一起拎。我的几个儿子今天出去了,要不然我可以叫他们其中的一个来帮你。我妻子的弟弟在,他可能愿意伸出援手。”
“我相信我自己就能办。”
“我也相信,”他说。他从桌子抽屉里掏出一沓钱,他事先准备好了,就等着她来。“我猜你现在应该比较需要钱。我提前支付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五千元一星期,这里的一切开销都由我负责,住宿和伙食什么的。”
她收下钱,向他致谢,把钱放在她背的那个普通的、实用的背包里。
“现在,方小姐,”孙平微笑着说,“我们去看看你的病人好吗?”
“我很期待见到他。”方楠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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