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摇摆，2013年的春节我还是决定独自留在了上海。

肥子游说失败，一边操作退票一边咬牙切齿：“以前怎么没发现，尼嘛你倔得跟头驴一样！好说歹说就是不听！我看你现在嘴硬，等到除夕夜一个人孤苦伶仃看万家灯火时，肯定会痛哭流涕！到时候记得和我视频，我好拼命嘲笑你！”

茉茉比较务实，比起情绪上的波动，更担心春节期间四周餐馆关门，我又懒又废，可能吃不上饭活活饿死。手把手传授了两道保命菜，酸辣土豆丝和番茄炒鸡蛋。可惜我学艺不精，只掌握了其中一道的精髓，没想到日后派上了大用场。

若干年后，疫情席卷大江南北。我临危授命，去姐姐家照看五岁的小侄子，一日三餐番茄鸡蛋对付他，吃到他怀疑人生，头晕眼花。为了给自己开脱，灵机一动，想起这段往事，把责任推给了茉茉，说都怪师傅教的少还没教好。

小侄子毕竟年幼，很好忽悠，当场气得上蹿下跳，嚷嚷着要集结奥特曼，组团消灭林茉阿姨这头怪兽。我大力支持、煽风点火，借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腊月二十五凌晨四点，隔着被窝的热气，睡眼惺忪送走了归心似箭的兄妹四人。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寂静异常，突然间不太习惯，一股想念之情涌上心头。正想问问他们到哪了，顺便肉麻几句。

肥子心有灵犀般发来了微信：胖纸，你醒没？电饭锅里给你留了粥喔，是不是很贴心？所以为了报答我们，你吃完记得把水池里碗洗了，洗衣机衣服晒了，阳台上鞋子收了，以及厨房垃圾倒了，哈哈哈…”我的想念小火苗瞬间熄灭。

做完家务，已经是下午三点，捯饬了一下，前往金虹桥参加公司年会。出门没看黄历，遭遇大型社死现场，与前两天才结下梁子的出轨男牧野拓真居然分在了一桌，而且还悲剧地座位面对面。

只好硬着头皮坐下，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想把他当空气，他却那么大个儿杵在那里，只好低着头猛喝水。牧野倒很自然，不管不顾我冷落冰霜的脸，春风和煦地打招呼：“咿布酱，又见面了。”

没等我回答，扭头和同桌的其他人笑着说：“她可有趣了，有天晚上撞见我和一个女人逛街，气得了不得，在教室直骂我是渣男。”

几位同事哈哈大笑，我脸上一阵发热，既羞且燥。心里直犯嘀咕，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价值观or判断力？邻座小姐姐贴心替我打圆场:“很正常嘛，刚出社会的小姑娘，道德感普遍比较强，还不太能接受文化的差异性和多样化。”

觥筹交错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高挑女郎的确是牧野的情人，但在日本人价值观里，这件事没什么可耻。在中国的日本员工，派遣基本五年起步，男人完全谈不上顾家，往返团聚都是屈指可数。

于是约定俗成，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但是其中还分为三类，一类是搞婚外情搞昏了头，为了情人和家里闹掰，甚至不惜净身出户；二类是偷偷摸摸不让老婆发现，在外如鱼得水，在家加倍对老婆好将功赎罪；三类是和老婆坦白从宽，声明只是逢场作戏，并且异地期间不干涉她寻求慰藉，俗称开放式婚姻。

并且这三类层层递进，互为鄙视链，牧野拓真站在鄙视链的顶端。他找情人得到了夫人的首肯，并且鼓励夫人也找了一个，不致于寒来暑往、独守空闺太孤单。

据说这一魔幻操作，丝毫不影响俩口子感情日久弥坚。牧野规规矩矩上缴全职收入，日语外教只是兼职，用来养情人和自己日常开销。

日本人在中国，找情人大都精明地要死。遵循不招惹职业女性和有夫之妇两大原则，一怕开销太大，二怕脱身困难。他们下班后有结伴去居酒屋小酌一杯的习惯，那些日料店和小酒馆打份零工的女大学生，自然而然成为目标对象。

这是一场赤裸裸地交易，打着不期而遇的名义。男人图女孩年轻的肉体，女孩图男人略高一筹的经济实力。虽然最终只捞得吃饭、逛街和几个零用钱，但小女孩们的虚荣心已经得到了满足。

对于身处异国，寂寞的日本中年男来说，这笔交易惠而不费，正好合了他们对金钱小心谨慎，对耐心毫不吝啬的心理，于是一拍即合。

我听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没想到出轨还能出来这么多花样，出成一篇形而上的逻辑学。关键他们聊起来坦坦荡荡，仿佛稀松平常。言下之意是，人人都需要性嘛，就像需要喝水和睡觉一样。

“确实和我们中国人思维不一样，在我们的认知里，忠诚对于婚姻是基本的契约精神，出轨就要被钉在耻辱架上。

尤其是我们这些看着金庸和琼瑶长大的一代，欣赏的是等了十六年小龙女的杨过，和跟随小燕子缠缠绵绵到天涯的五阿哥。虽然也偷偷摸摸看过金瓶梅，但没有人会觉得西门庆是个好货色。”我半是敬佩半是讽刺地说。

“可以理解。”牧野接过我的话头，十分诚恳：“就像我们日本人的忠贞主要是对公司，宁愿破腹也不愿跳槽，而你们中国人换工作是家常便饭。”

鬼使神差，我没有继续表达愤慨，对牧野的厌恶感突然间消失了七八分。想着既然他太太欣然默许，旁观者的打抱不平显得多余。何况他的态度，始终春风化雨，再冷酷的脸色和凌厉的言语，在他面前都显得索然无味。

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各人有各人的哲学。听到这些奇谈怪论，倒不如一笑置之。学学经典港片《纵横四海》里的发哥，振臂一挥，祝你们春梦了无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