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阳光明媚,没有一点儿水汽,而我坐在北上的列车内,时而穿过黑漆漆的山洞,与低吟的秋风一起戏耍,说起来真是有点自娱自乐的孤独。
我的对面,坐着一对父女,女儿还是一个可爱的小萝莉,如一颗乒乓球蹦来蹦去,清脆的笑声给车间带了别样的欢悦,而他的爸爸,则是在一旁,努力的配合宝贝完成她的演出,我能看出,宝贝闭眼睡着的那趟旅程,这位哥们的眼里都是宠爱。
我依旧是一个行者,快要真正走入社会,不曾做过父亲这一伟大的事业,也无法真正理解它该有的责任,在这趟列车上,我只是奔走的一份子,即使我靠在了窗前,也得伸直脖子,去掩饰自己的孤单。
我可能属于比较蠢笨的那种类型,对于身旁的一些事,总是麻木不仁,我看不到这列车厢里的快乐,正如我看不到远在家乡的母亲。
在我的记忆中,我很会瞧不起人,尤其是我那土里土气的母亲,在我上了大学以后,我更加不可一世,对母亲颐指气使,发脾气似乎成了我真正的专业。
现在我坐在车上,眼睛里似乎是进了一粒沙子,身前倾泻进来的一缕阳光,在我的眼中,却仿若化成了瓢泼大雨,浇灌着我那颗冰冷的心脏。
我努力的思索,竭尽全力的去勾勒记忆,却发现自己始终是个傻瓜,堂堂七尺男儿,正值青春年华,思绪到了初中,便再也不肯寸进,真个是让我堵在了这儿,自己包了一回场,由我一个人观赏,把玩,点评。
初中的初二,发生了什么?为何我只记得,有一场大雨,淹没了一道模糊的背影。
青春期的你,是否学会了叛逆?那是一段特殊的时光,在那段日子里,你会听到唯一的声音——荷尔蒙之歌,如果你还不满足,你可以尽情膨胀自己的野心,与家人,与老师,与朋友,与一切你看不惯的存在作对。快意恩仇,热血江湖,却避免不了内心真正的虚弱。
很不幸,我正好体验到了这种痛苦,我喜欢学习知识,也不会打架,不会抽烟喝酒烫头,在外人看来,我是一个十足的乖乖孩,他们早已预料到了我的人生轨迹,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我自然得膜拜,只是,我学会了一项最为冷酷,最为残忍的技能:爱慕虚荣。
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很有背景,也许正是过度的自卑,方才成就了我的虚荣。
小时候,我常常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指着将我们村子围起来的大山,发出幼稚的疑问:“爸爸,那山外边的孩子,是不是也在山里待着?”
父亲往往长叹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他的肩膀早已被城里的钢筋压红。这时候,母亲就会走出来,抱起我,喂我一小块烤馍馍,好塞住我的嘴。
我便不再问,我一点点儿的咽下美味,这个过程,至今都对我有着无可比拟的诱惑力,我对馍馍,真有一股最真挚的执着。
待我渐渐长大,从十几个人的小学里蹦到初中,我见到了与往日不同的场景,喧闹的学校,繁华的街道,同学们手里拿的,肩上背的,嘴里吃的,都无一不让我这个乡巴佬,流下最长的涎水。
那是一种渴望,是一种我无法遏制的感情,我很恐惧,我也很享受自己视金钱如粪土的感觉,我终于可以与他们一样,变成如花朵一般无忧无虑的人了。
但我的条件不允许我太过任性,学校离家太远,我选择了寄宿,每周回家一次,离家时带上够五天吃的馍馍,而母亲常常替我装上一瓶咸菜,挤出我的生活费,尽她最大的可能,让我在别的孩子面前,能有点面子,能符合一个读书人的身份。
我毫不留情的接受母亲的馈赠,并觉得如此的理所当然,正如我毫不知情的来到这个世界。
我尽可能的穿上一身时尚衣服,嘴里也会时不时蹦出来一句无聊的明星往事,我觉得自己融入了他们的群体,即使走在街上,我也会去炫耀我的那一份可怜的任性,只为了心中隐隐的一丝报复,埋怨这命运的不公,让我在如此的生活中煎熬。
母亲的腰一天天变得佝偻,才三十出头,发丝却已染上银光,父亲常常在外边,为了全家的生计奔波,而母亲则以瘦弱的身躯,顽强的撑起了这个家,我深刻的记得,母亲从未在我和弟的面前有过一句抱怨。
我是看不见真正的母亲的,我的好奇心无法得到充分的满足,我遇到了一个所有学生都会遇到的难题:来自上天的责难。
寄宿生本来就不是天生的宠儿,谁也不会真正特殊在哪儿去,白花花的馍馍在散发了几天麦芽糖的香味之后,终于是嫁给了夏日酷热的天气,伴随着草绿色的婚纱点缀,一同举行了盛大婚礼,这份热情,连沸腾的蒸笼也难以映衬,我们有时不得不拍手鼓掌,庆祝“发霉馍馍”的到来。
这似乎成了一个永恒的话题,当房东家的锅盖拿起,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使人倒吸冷气的酸味,任谁都不会有一副好脸色,倘若真的将馍馍搬上饭桌,又有谁能心甘情愿的下咽?
我不愿意,同学们更不想伤害自己的身体,于是每周三过后,同学们便是各显神通,有花钱去馒头店的,有相约喝羊肉汤的,也有笑的如花儿一般,迎接父母从家里带来的新鲜馍馍的,那将会让他们重新沉浸在香甜的海洋中。
我愤怒,我委屈,我不顾一切的冲回家中,向着母亲宣告自己的主权,并明确指示出周三送馒头的命令,母亲呢,也许犹豫了一会,便轻轻答应,我大抵是忘了,我们家离学校足有十五里山路之遥。
更可况,家里唯一的自行车驮着我去了学校。
我自此骄傲的如同打鸣的公鸡,背着轻松了许多的馍袋,迎着春风,嗅着花香,做着文艺浪荡的美梦,走向康庄大道。
那时正值春夏之交的时节,阴雨连绵是常有的事,漫天的湿气调戏着蜿蜒的土路,没过多长时间,就成功的将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有的大叔不信邪,非要穿着雨靴趟进去试一试,结果往往步履蹒跚,笑喷了旁边的路人,他们都觉得,这或许是个傻的可爱的人。
一切都与我无关,只是那日的大雨,格外的惹人厌。
这是周三,至于哪一月,哪一日,我根本没有心思去管,知道它是周三就够了,这只是家长们为孩子送馍馍的日子。
我没心思上课,眼睛紧盯着同学们的背影,却发现同学的身影也很孤单,他们走进了馒头店,仿若他们早已知晓,父母不会在这么大的雨天来送馍馍,而我也抱着一丝侥幸,祈祷我那位傻母亲,多少看点山路,能够稍微犹豫一下,别来了。
我撑着伞,耳畔传来噼里啪啦的雨落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水里,眼前的雨点模糊了我的视线,使我连不远处的宿舍都看不清,我不得不摔摔脑袋,眼睛不经意往墙角一瞥……
哪怕我是天生的,硬邦邦的石头心,我也该被雷劈醒!
哪怕我是最残忍的刽子手,我也该收起屠刀,向着苍天一跪!
母亲单薄的身影孤零零的停在不远处的房檐下,头顶上一把破伞在风中飘摇,她的衣裳早已湿透,脚上的一双旧白鞋早已看不清样子,几缕头发搭在她的额前,这是多么的颓丧!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温柔……
她在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的使命就是将馍馍送到儿子的身旁,多大风,多大雨,在她的眼里,真算不了什么。
“妈~”
我学会了哽咽,我懂得了湿润眼睛,我一把扯过她的破伞,将我的伞全部遮在她的头顶,抢掉馍袋,扛在自己的肩上,我紧紧搂着母亲,带着母亲向宿舍缓缓走去。
不用想,也知道母亲一个人,爬上山坡,走过水泥路,没有车子,没有好心人,整整十五里路,她就真的这么过来,狠狠戳透了我那可悲的虚荣!
那一日之后,我再不敢抱怨,再未让母亲送过馍馍,这辈子,我再也寻不到任何一个对我再好的人,我只有一个母亲。
路很长,大雨滂沱,我情愿为伊人撑伞,终生终世,不悔……
一道刺眼的白光射进了我的眼眸,我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睛,却是酸痛的直接流出眼泪来,我又回到了现实,。
此刻列车奔驰而过,“哐当~哐当”的声音起伏,我抹了把脸,站起身来,眺望渐渐清晰起来的故乡,心中低吟一声:
“妈,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