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烤的馕来喽~冷不冷,快来吃点东西!”
呼……!李瑜,要么说你有眼色呢,看嫣然都冻成什么样儿了,先给她暖暖呀!”
孟阳,你快别说了……”
陈嫣然脸皮薄,经不住打趣,羞赧地垂下了头。
穆文婷坐在她身边,映着赤红的篝火,清晰可见女孩白皙的皮肤下,透出可怜的粉红色。
压下心头愤懑,穆文婷笑着迎上去,对李瑜说道,“李瑜,你给我吧,快找地方坐呗!”
接过一大盆烤馕,穆文婷抬眸,见李瑜作势要往陈嫣然身边凑,装作不小心地往他身上靠过去,“哎呦”一声,顺势扶上李瑜的胳膊,和他坐在了一起。
对不起啊,刚才没站稳,你不会计较的吧?”
啊?”李瑜是本地农户家的孩子,朴实憨厚,没那么多心眼儿,傻傻地笑道,“没事没事……”
说话间,他微微侧身去看陈嫣然,目光里带着直白的爱慕,还有无法掩饰的惊艳。
即便已经相处了三个月,依然止不住为她心动。
在场的,都是下乡知青,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最是口无遮拦。
有人吃着东西还不消停,打趣李瑜,“别看了,再看下去啊,嫣然就要把头插进土里去了!”
噗嗤……”
哈哈哈……”
而做为话题的正主,陈嫣然蜷起双腿,食不知味,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说起陈嫣然,就不得不提起她的未婚夫,郑舒文。
陈家是书香世家,早年与郑家交好,做父母的一时兴起,给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
却不想时代变了,郑舒文年长一些,出国留学三年,带回一个志同道合的女朋友,很抱歉地要跟陈嫣然解除婚约。
彼时,陈嫣然高中毕业,同学们都在为下乡发愁,她父亲尚且很淡然,想着郑家门路多,总能想到办法。
却不想出了这档子事。
还记得那天,郑舒文登门拜访,手里提着洋酒,煞有介事地说道,“嫣然,你也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孩,知道感情这回事,真的不能勉强。况且娃娃亲,说起来都可笑,我也算是有些名头的,传出去凭白叫人笑话,是不是?”
说来说去,最后落脚处就是,“婚约已解,从今以后,你我各生欢喜。”
仓促的告别,从始至终,陈嫣然都是被动的。
只见他和新人笑,末了施舍一般,还冠冕堂皇地向她解释,“你下乡的事儿,莫要担心,我总会替你绸缪。”
当时,陈嫣然是什么反应呢?
受家学影响,陈嫣然自小受的教育,是要她做个温良端方的贤惠女子。
可生在这个热血的时代,谁还没点儿反骨呢?
她拼命吞下泪水,杏眼圆睁,颇有骨气地瞪着郑舒文,“郑先生与我,不是已经陌路了吗?我的事,自然是不便劳你费心了。”
在陈嫣然心里,郑舒文一直以来都有个位置。
他生性开朗,大胆不羁,写得一手好文章,让她望尘莫及。
其实陈嫣然是不喜欢上学的,女校里教的东西,于她而言,还不及躲在父亲书房里读读唐诗。
可她知道,郑舒文是不喜欢平平仄仄的。甚至于,在收到她用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的情诗时,他歪着嘴笑,既厌恶又不屑。
随手丢进废纸篓里,尤嫌侮辱的不够,指着她说道,“陈词滥调,想不到你这么迂腐。”
诉说相思而已,可她的缱绻心思,于他而言毫无价值。
什么未婚夫妻,早就是无用的虚名了。
陈嫣然洒脱地放开手,接受了组织安排,来到极偏远的西部边陲,在泥土里安放青春。
秋去冬来,雪漫深山,所有的农活都停滞下来。
知青们得到喘息之机,月上无风的冬夜,围着篝火,嘻笑怒骂,热闹非常。
只是那一片欢声笑语里,唯独缺了属于她的那份。
陈嫣然生病了。
昨夜受了风寒,回来就开始发烧,昏昏沉沉的,身上烫得厉害。
她住在村里一户农家,家中除了年迈的婆婆,就只有李瑜可以依靠。
李瑜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看过以后只说不是大事,可苦药喝了四五天,病情一点儿也不见好。
他急得跺脚,粗糙的大手在女孩额头抚来抚去,蹭的皮肤都红了。
唉,这可怎么办呢!”
他知道城里人娇气,第一眼见陈嫣然,还以为是仙女下凡。
把家里最干净的被褥取出来给她,怕女孩嫌家里穷,吃饭都先紧着她。
下地的时候,李瑜不时就往陈嫣然身上瞟,只要她皱一皱眉,他立刻就赶到,夺过她手里的工具,催促她,“你快去歇着,这里交给我了!”
虽然自知不配,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觊觎她,妄想能有个结果。
眼见女孩病势沉重,李瑜走投无路,突然想起一个人。
阿妈,我要上山一趟!”
山里积了雪,道路弯曲不好走,村里人都避讳。
阿妈担心他,扒着门框大喊,“臭小子,着急忙慌的,山里又没有金矿!”
是没有金矿,可是有救命之人。
李瑜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用背影回答,“我去请师父来!”
唔……”
狭小的单人床里,女孩病恹恹的,纤细的身子藏在厚实的棉被里,只余一张素面露在外面,鼻尖有一抹红。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望无垠的荒原雪海。她身着单衣,却炽热难当,哽着最后一口气,为自己寻找出路。
却是徒劳的。
漫无目的,直至日暮时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颓然跌倒在雪里。
雪落声,扑簌簌的,飘散在耳边。
意识消散之前,鼻尖传来淡淡的檀香味,有人在唤她,“嫣然,醒来吧……”
嗬!”
噩梦中惊醒,女孩蓦的睁开眼睛,霎时间跌落寒潭。
周身都熨帖,额间的热意在消散,就连骨节都在重生。
她看进一双眼睛里,褐色的瞳眸,深沉而平静,望不到底。
再往下,是挺直的鼻梁,和一双削薄的唇。
你是……谁?”
陈嫣然张嘴,音色含糊而沙哑。
眼睛里蓄起水光,委屈又无助,更多的却是惶恐。
心里很空,努力想抓住什么,素手伸出去,却扯住一串佛珠。
怔愣间,头顶吹来檀香味的风,只听他说——
我叫清玄。”
你终于醒了。”
是清玄救了她。
听李瑜说,清玄是村里唯一的僧,独居在后山的庙里,极少与人打交道。
仅有的几次,都是村里有人重病不治,把清玄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精通医理,又有颗仁心,救死扶伤,颇受村民爱戴。
可陈嫣然还是好奇,“李瑜,你当时怎么会想到他?”
大雪封山,若无十成把握,怎会把心思动到清玄身上?
果然,李瑜有些不好意思,承认道,“其实他出家前,是我的大哥。”
原来如此。
陈嫣然点头,一场大病,抽走了她的多愁善感,连带着那点儿被辜负的伤情,也一并消失殆尽。
倒是好事一桩。
清玄在家里留宿了一晚,次日便要回山。
临走前,他来看陈嫣然,手搭上雪白的皓腕,眼眸温温的。
莫名让人心安。
你身体弱,还是不要受凉的好,吃饭也要注意……”
陈嫣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从小到大,医嘱听了不少,唯独这次最专心。
她观清玄的相貌,心里暗自纳罕。
明明是兄弟,可他面容清隽,言辞敦和,见之可亲。
常年与佛为伴,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又平添了几分超凡脱俗。
他像雪域的灵,无预兆地落入她眼中,继而入了心。
没来由地难舍,陈嫣然红了眼眶,想了想,终于问出口,“清玄师父,等雪融了,我能去看您吗?”
清玄闻言,低垂的眼睫下,褐眸微抬,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你若有心,佛祖自会知晓。”
一别数月,陈嫣然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失了心。
窝在家里养病,李瑜频频献殷勤,总让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