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直面生死是在2015年，我20岁的表妹白血病离开了我们。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在周五还通话，她说发烧在输液，我和她说夏天要多喝绿豆汤，没想到这就是我们最后的一通电话。再见她时已经住进了ICU，全身插满管子，她的两边都是骨瘦如柴的老爷爷老奶奶。没过几天，她就走了。我在那次事中一下变成了家里的大人，忍住一次次眼泪安慰姥姥姥爷。
上周陪爸爸住院，一项项检查，每一次结果报告出来都好像是对他的宣判。二型糖尿病、腿脚部并发症、溃疡性结肠炎、慢性胃炎还有脑核磁的老年脑。爸爸在他人生的50年里，有30年是在酗酒中度过，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我们吵了无数次，甚至威胁他，都无济于事。我和妈妈一次次伤心、生气，后来对他极度失望了，我和妈妈说，和他离婚，不再管他。成家后我尽量减少回家的次数，爸爸也不回家，我们父女在过去一年里说过的话用十个指头数的过来。我对自己说，就是有一天他喝死了，我也不会难过。
结婚的这一年，我经常重复着一个梦，和爸爸吵架，爸爸离开了我，每次都在自己的哭喊中惊醒。我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才能让爸爸体会到我和妈妈对他的担心和爱。
那个周末我和先生发生了些不愉快，去他们店里。我一进门，看到爸爸正起身端着一碗粥，他消瘦，脸色也不好看，身体有些半弓着。那一刹那，我一下放下了心中的所有不好的情绪，此刻的爸爸就是一个生病的老人。
陪爸爸住院的这一周，是我们近些年关系最亲密的一段时间。有一日他和我在医院后院的树荫下休息，那是下午五点左右，医生、病人忙忙碌碌地在我们面前经过，我和爸爸坐在一起，看着他的侧脸以及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我的心情很复杂。
爸爸和妈妈单位破产后就经营着一家批发食用糖的小店，没有雇佣他人。为了多挣点收入，他们从我小学起就起早贪黑，平时的搬运都是爸爸一人。我上大学后，他还和我调侃，看我身体还可以吧。一个50岁的男人，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扛货、卸货，生活的不易艰辛就这样赤裸裸展现在我面前。这么多年来，爸爸在他的小店里扛起一大家，他喝酒，性格大变，容易发怒，不接触新鲜的事物，在酒精里一次次麻痹着自己。作为女儿，我每次都是用激烈的语言和他对话。我厌恶他喝酒，只是从没有一次真正走进他内心，试图真正关心这个在酒精里麻痹的脆弱男人。
周五脑核磁结果出来的很晚，我送走了妈妈。独自一人去拿报告，诊断书上写着：侧脑室后角旁多发缺血灶、老年脑、白质病变。递给爸爸，他看了一分钟，说我要转科，转脑科。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流露出惊慌不安的表情，他在病床上呆坐了好久，我走出病房，长长出了一口气。
爸爸的这50多年，我不知道他过得是否快乐。他心里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现在这一身的疾病，他又该如何面对。
真的，在疾病以及生死面前，任何事都是微乎其微的小事。此时的我没有任何想法，只希望爸爸可以身体康复。爸爸和妈妈操劳了一辈子，他们做人本本分分，爸爸对待生意上一直都是诚信经营，有时宁可自己吃亏，也绝不做亏欠他人的事。妈妈和爸爸吃了那么多苦，在他们退休的晚年，我希望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好好享受生活。作为女儿，我只有这一个想法。
人活着究竟在追求什么，表妹走后我问过自己。这次爸爸住院，这个问题又出现在脑海里。曾经我一直渴望着有一份可以实现自我价值的工作，我想要忙碌充实的工作状态，我甚至想过不要孩子，去充分实现自我价值以及自己追求想要的爱情和生活。但是面对至亲的变故，这些自我的想法通通被丢掉，亲人的健康，一家人幸福在一起，这才是我们追求的最重要的事情。
陪伴和爱是最重要的。
爸爸，我希望你健健康康，即使你老了，不再是我儿时无所不能的爸爸，但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