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
我距离“老年痴呆”最近的时候是十年前。那个时候我姥姥还在，她九十多岁了。已经生活不能自理，水和饭全靠我妈我姨一小勺一小勺喂。不会自己大小便，都是计算好时间，把她抱到马桶上，然后揉她的肚子，使劲揉，然后不知道过多久，她就会尿了，或者拉了。在此之前，我姥姥经常认不清人。我妈我姨她们都用乡里通俗的说法说她“糊涂了”。不过我一直觉得她是老年痴呆了。十几年慢慢变糊涂，六年失能，最终97岁高龄离世，因为她的女儿们很多，很强大。所以自始至终，老太太没有拉尿到床上，没有褥疮，干干净净地来去。
跟我妈很多次讨论过，我们一致认为，我姥姥那不是老年痴呆症，不是所谓的“阿尔兹海默病”。应该是功能性脑萎缩，就是年龄太大了，功能退缩了。具体原因，我们找到一条就是姥姥不喜欢吃油。各种炒菜她都不尝，除了蒸菜能成碗吃——我也能。姥姥基本上严格素食，各种野菜是最爱，而且到八十多还不断干活，比如接废棉纱线，缠了十几斤，拿回家染色织布，给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一人一条粗布床单。我的那条，前几天看着四幅布中间两幅已经洗得花了，几个大洞，拿回家给我妈，我妈第一句话是:用到最后还是白生生的。这是姥姥的喜欢，洗床单被里被面都要用肥皂，干干净净。
我们说姥姥不是老年痴呆症的这个观点，我也跟一个脑神经科的朋友讨论过，她说那个表现也是。只不过我姥姥开始显现的时间比较晚。
这个说法对我是有打击的。我以为从遗传学来讲，可能我就不会得“老年痴呆症”。
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小时候跟姥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姥姥走之前那几年，就像是橡皮不断擦去她的记忆，她已经把我们一个一个忘记了。可是，只要是我们还记得她，她就依然还在。我想到我老了，也许我会一点一点忘记我这一生经历的每一件事情，但是，我最后忘记的，大概是在姥姥身边度过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