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平常的梅雨天,暴雨依然如注,小小的无锡城里,出门就像看海。
因为老胖48岁的生日,我们一家三口淌过海去南禅寺吃素面。面馆外,雨水倾泻而下,顺着屋檐淌成帘幕,让面馆内的我有身处水帘洞的错觉。
真巧,老胖正好属猴。
今年是老胖的第四个本命年,其实一个人一生中也没有几个年龄正好的本命年。12岁太过幼稚,24则稍显青涩,36时责任尚重,48时,女儿18岁成人自立,书法艺术亦渐渐纯熟,应当算是正好的年纪。毕竟年逾花甲的人,体力总是比不过从前的。
真的不可思议,老胖居然在他的黄金时代了——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儿也不压迫,萧红曾向往的黄金时代。
想起前几天,老胖突然踱到我房间,摇头晃脑地问我:“你说我出去游学怎么样?在风格迥异的城市,找个地方包吃住,开个书法班,半游半学,走出我的半片江山!”他的神情里是满满的自得与向往,没有一点儿中年人的颓气与世故,更像个憧憬着远方的诗人。
那一刻,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么功利的世界,这样的梦想只能是个梦想吧。
可下一秒,我却惊觉,在最应该做梦最应该闯荡的年纪里,我为什么有着中年人才有的世故颓唐,面对别人的梦想,第一反应就是说不。我甚至仿佛看见了灵魂腐朽的样子。
原来一个人的腐烂是这样开始的。我在惭愧里想。
可同时,我却由衷地敬佩我爸。一个人的年纪越是大,越容易被剥夺做梦和尝试的权利。他的社会地位越是稳固,就越要承受世俗的眼光,忍受世俗的评价与所谓的规劝。所以为梦想叛逆的人大都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尝试过人世的艰辛,因而毫无畏惧。
可是中年人不一样。已经见识过命运无常,人世多舛,承担着家庭的人更怕冒险,更怕尝试。因为束缚太多,所以生活里大都只剩下柴米油盐。梦想也成了遥远,尝试与出错更成了十恶不赦。
但老胖不一样。他是个眼里有光的大人,一直如此。
我一直非常佩服他任何事情都是靠自己。无论是他热爱的书法、地理、历史、人文,还是为我升学、学习而做的功课,都是他独自摸索探究,最终把他得出的最精华的结论教给我。最重要的,是将他为人处事的道理,言传身教,教给我。我想, 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理性,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独立与自信,如果我能自制、沉静、刻苦、坚韧不拔——我都得感谢我的老胖。
也因此,我成了现在的我。
我觉得能在茫茫人海中和老胖成为父女,一定是有缘分的。而我在成人的这一年回首往昔痛并快乐着的童年,无比感激这种缘分。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老胖那样的,眼里有光的大人。对于梦想始终执着,无论是在热血沸汤发疯做梦的青年,还是热血冷却社会沉浮的中年,都能认认真真地为自己的理想努力。
我相信有理想但不幻想的人一定会等来奇迹。
我和老胖都是。
我想世界上很难再找到一个能像老胖这样和我相似又相通的存在了。也许父亲和女儿的故事始终是个感伤的叙述,可是我觉得这是再幸福不过的关系。德龄公主在《童年回忆录》中曾写过:“假如我有一天离开这世界,我希望和父亲一起。我始终不变地信任着他,因为有他的地方,永远没有痛苦,没有悲哀,没有忧愁,没有离别。”
我想,如果人注定要在这个冰冷又燃烧着的世界中带着伤痛活着,那我最幸运的事就是和老胖一起。假如有一天我离开这世界,我希望仍是和他一起,因为只要有他,这个世界就没有痛苦与悲哀。
谨以此文,纪念老胖48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