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夏天,我的第一届毕业生要中考了,近期是填报中考志愿的时间。
宋金羿爸妈致电咨询我:该把孩子的指标用在“可能冒险”的深中还是用在“相对保稳”的红岭。在了解了各校指标的分配情况后,我毫不犹豫地说:深中!
这个孩子,一向不是最拔尖的,也不是最勤奋的,但却是典型“耐摔打”的。说白了,上深中,也许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但我希望他能去经历一场全力的拼搏、一次残酷的竞争。如果成功,我希望他懂得奋斗的意义并获得成功的喜悦;如果失败,我希望他咽下青春的第一杯“苦酒”,并认识到成长的路上不但会有鲜花,更可能荆棘丛生。
我之所以说得如此轻巧,首先大概因为他终究是别人的孩子,当然主要原因则在于以他的资质,既拥有选择“进一步”的权限,也拥有“退一步”的余地。
深圳的中考,公办高中不足50%的升学率,这对于大多数的孩子来说,格外残酷!在实力相当的条件下,谁更耐摔打,谁就更具有接受残酷挑战的底气。既然横竖是要与人竞争的,不妨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二
考前两个月,褚珲毅爸妈带着他来到我家,希望我能再鞭策鞭策孩子,让他不要放弃自己,最后关头能拼个高中学位。
一见面,发现他的个头已经比我高出许多,俨然男子汉模样。只是,与我正面相见,他的眼神在躲闪。从他的眼神里,我捕捉到:这一次来找我,并非他自愿。我带了五年的学生,即便久违,我还是能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的变化。
两年前,他常常一到周末就骑车来看我,一般也不和我聊什么,就默默帮我干活。但是,那时的他,尽管成绩也不理想,却从没有在我面前流露出这样的尴尬神色。
我知道,他惧怕面对我的期望与失望,更惧怕面对他自己的辜负。被我戳穿心事之后,他很坦诚地告诉我,学业不理想加上非深户生源的身份,使得上高中的可能性实在渺茫,他心里头基本已经放弃了上高中的想法,就想着读个职高或技校算了,将来再看看能不能上个大专。
看着他无奈且无助的样子,我觉得让他冲刺高中学位,就仿佛要求我这个缺乏运动细胞的人在两个月后去冲击“全程马拉松”奖牌一样。因此,所有劝人向上的话语到了嘴边我都不忍出口了。我只好告诉他:“能上高中,你就基本一只脚踏今了大专的校门了;但是你选择去上职高或技校,老师担心你会是一只脚迈出了社会了。”
他默默不语。
那几天,我总是不自觉就想起褚珲毅的落寞眼神,一想到他已经有了放弃读高中的想法,就不免恻然。
恰巧,那些天朋友圈里总是出现深圳市各区招聘老师的推文,录取名单几乎清一色的清北研究生,甚至越来越多博士生到深圳的中小学来教书了。
我把这些事例分享给我的这一届学生,希望他们惜取少年时光,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谁料,有个孩子听了这些案例,叹息道:“老师,好没劲啊!我们拼命学习,每天放学还拼命上补习班,可是最终就算考上大学读了研究生,好像也只能做个普通人罢了。”
我才惊觉,告知他们成长之路是荆棘丛生的一路,未必能唤醒他们内心热火一般的斗志,很有可能唤醒的是一种遥远而漫长的焦虑。
学历高消费的现象,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把那些资质平庸的孩子对美好未来的一点可怜的憧憬和希冀都压垮了。
三
我的西藏学生旦巴拉吉和洛松,辍学了!
这事情,自我发现他们总在上课时段给我发信息和更新朋友圈动态,就已经了然。但我仍不死心地向他们的班主任范厚知老师确认,得到的答复自然也没有什么意外。遗憾中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洛松辍学是因为决定了入伍从戎。
无论如何,毕竟他们连初中都没有读完,我心理还是感到很惋惜,特别是旦巴拉吉,以他的成绩,在林芝考个高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他告诉我,他家里有大片的草场、田地和牛群,爸爸身体不好,平时里里外外只靠妈妈一人承担。家里头三兄弟,哥哥已经考上林芝一中,上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弟弟的成绩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因此,怎么看都该是他留在家里务农。
我试图安慰他:看来也只能是你了,那就好好在家里帮忙吧,将来做个农场主!
谁料,他回复道:老师,不是帮忙,这是我的责任!
看到这句话,我的心全宽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在温润的下察隅河谷中,蓝的天、绿的野,一个黝黑、健硕、帅气的藏家青年,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当然更可能是摩托车),在蜿蜒的山路上吟鞭驰骋。他身旁的河堤上,一畦畦绿油油的青稞,在风中浮动着柔美的麦浪。
方楠写于二零二一年五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