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夜格外的长了,江城外的知了声从入夜来一直响到现在,许是也有些厌烦了如蒸屉的夏,偶有夜风吹来,却也只能带来一丝凉爽,驱不散热气。
张家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房间的灯没有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构成了自己的小世界,听不到这一扇门外的客厅里父母的争吵声,只是盯着面前翻开的书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张家瑜也回过了神,发觉门外的争吵不知何时停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漆黑的夜里那几颗明星。
松树挺立在路边,与昏暗的路灯一起被冬青丛簇拥着。,不知名的虫怪叫着,流浪的猫猫狗狗也来来往往,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声。
习惯了,她已经习惯了听他们的争吵。从几个月一次,到几天一次,甚至现在一天一次,就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吵的不可开交,甚至还要大打出手。
她不明白,都是一家人,到底为什么这样呢?
嘭——
房间的门被大力打开,张家瑜吓得身子一抖,而后扭头看向门口。
是张自修和周烟岚,那是她的爸爸妈妈。
“张家瑜,你要跟谁?”
这个问题她已经听过好多次了,每一次她都会哀求着说,不要分开,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爸爸妈妈每次也会过来抱住她说着不分开的话,再也不吵架的话。尽管不久后他们会再次爆发争吵。
可是这次——
“随便了,不行我自己过。”
看着父母眼中的怒火逐渐被不可置信代替,张家瑜很平静地说,“我长大了。”
“从我有记忆开始你们就不停地争吵,在家里,街上,饭店,超市,甚至在过节日和年夜饭都不放过。”
“每次都问一样问题,你们从来没考虑过我和张盛晨吗,我和弟弟还要在这样的地方待多久?”
“我们明明是一家人的,不是吗?”
张自修与周烟岚有些愣神,空气在一瞬间凝结,这两个被称作是爸爸妈妈的人沉默了许久,最后一言不发的出了房间,张家瑜起身望着他们都背影,缓缓关了门,吸了吸鼻子,缩在床上,盯着窗外越来越少的星星。
从张家瑜有关他们的记忆开始,张自修和周烟岚就一直在争吵,但更多的是周烟岚单方面被骂。
周烟岚是远嫁来的,本身生得好看,出身较好,可还是叫张自修的父母不满意。他们认为生得好看是没有用的,于是处处为难周烟岚。
可周烟岚虽出身小富小贵的家庭,却什么都会做,勤劳能干,她很快得到了认可,这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世事总是不随人愿的,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世人。
刚生完孩子,周烟岚需要休息,张自修听自己母亲的话,说着要尽孝心,让她去帮忙干活;做的饭偏淡,一把推翻,看着满地狼藉,大骂着谁也别吃;她身子弱,忙了大半天歇一会,张自修说埋怨她什么也不干;她想为自己辩解,张自修却指责她不尊重长辈,不懂女人的本分……
可是,妈妈真的有错吗?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却为爱不惜与家庭决裂,远嫁他乡,为了得到认可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是错的,对吗?
张家瑜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的弟弟张盛晨出生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张盛晨身上,所有的爱也全都给了张盛晨,那她呢?
因为张盛晨刚出生身体状况就出现了问题,于是家里便倾尽所有去救他。张自修与周烟岚也不得不将张家瑜和张盛晨留在家里,出去打工挣钱还债。
所以,从小时张家瑜和张盛晨开始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封建思想根深蒂固,重男轻女的偏见逐渐显现。
张盛晨自己摔跤哭了,奶奶总会说,“张家瑜,你又欺负他了?”
张盛晨夺走张家瑜的玩具,奶奶总会说,“你比他大,让让他就好了。”
张盛晨抓烂了张家瑜的脸,奶奶总会说,“他跟你闹着玩呢。”
那次,张盛晨掀了张家瑜的书桌,张家瑜很生气,她红着眼看着张盛晨,奶奶却挡在张盛晨面前,哭着说,“你别打他。”
张家瑜突然生不起气了,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奶奶,那是她奶奶吗?是张盛晨掀了她的书桌啊!是他对她动了手啊!他打她,她凭什么不能还手啊!
张家瑜哭了,她好难过好难过,可女人的眼泪在这个家是徒劳的。
后来她上初中和高中,都是周烟岚在家带她和弟弟,张自修依然在外工作。周烟岚一边照顾他们,一边找了一个工作赚生活费。
但是,张自修却疑心病发作,他总觉得周烟岚对他不忠,隔着屏幕又开始吵架。一个月一次,半个月一次,天天吵,最后冷战了。
张家瑜看着周烟岚的双手从光滑白皙变得布满皱纹和老茧,乌黑秀发悄悄冒出银丝,皮肤变得暗下去,像涂了层腊,也像干涸的土地生出道道皱纹。
出去过马路拉周烟岚的手时,她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她怕妈妈疼。每次端详周烟岚,她都好难过,替她觉得不值。
张盛晨一直让奶奶带,现在跟在周烟岚身边也不改他的自私自利,仍是处处招惹张家瑜。
有年夏天,张盛晨偏要没事找事碰张家瑜,张家瑜火气上来打了他一下,他也开始还手。
这时张家瑜突然想到所有人都偏袒张盛晨对样子,当真正出事的时候,还是会怪她。
于是——
她待在原地,停手了,没再动手。
但张盛晨不啊,他把张家瑜的双臂抓得鲜血淋漓才罢休……
家瑜家瑜,家庭美满幸福。
那是周烟岚给她取的名字。
可是……她真的幸福吗?
夜更深了,万物归于寂静,好像明天不会来了。
“早啊,家瑜,天天来这么早,卷死我们咯!”欢快的声音把昨天的不愉快震碎。
张家瑜“嗯”了一声,从书包里翻出袋子放到旁边桌子上,随后抬头看向许清欢,“给你带了两个包子,南瓜馅的。”
“看起来不太开心啊?”
“没有,没睡醒。我怎么可能会不开心”张家瑜说着笑了笑,拿手拍拍许清欢的胳膊。
“好好好,家瑜最好啦!”许清欢笑着走来坐下,打开袋子大口吃了起来。
许清欢吃完包子,刚打开杯子喝了一口水,突然开口,“诶?家瑜,你听说没?”
“听说什么?”
“隔壁前段时间转来的一个学生,大概半个月前吧,是个男生,叫什么......陈怀瑾,对,陈怀瑾。”
“然后呢?”
“然后吧——”
“说什么呢?你俩要不上来说说?我们开始上课!”
张家瑜和许清欢两人迅速转过头看向黑板,随后在老师看不见的空当相视一笑。
历史老头的课,不听不行,一听就睡。但是还不能让人家知道,不然小老头给你拍下来发班级群咯!
直到下课铃响,历史老师出去,两人才继续讨论。
“说哪里了?”
“忘了。”
“那先不说了,想起来再说吧!我先去个厕所。”
许清欢抽了几张抽纸,便起身走出教室。
张家瑜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课表,政治课,她是政治课代表,该去办公室找老师了。
教室与教师办公室之间由楼梯隔开,张家瑜所在的六班刚刚好就在楼梯旁,离办公室很近很近,走两步就到了。
帮老师把下节课需要的东西带到教室,在黑板上写上下节课的任务,她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坐下的时候,许清欢也刚好回来,她一边换书一边说,“你猜我见到谁了?”
“看你那样子,是那个新生吧,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陈怀瑾。”
“诶哟,你小子脑袋这么灵光啊?”许清欢顿了一下,她环视一圈,随后趴在张家瑜耳边说,“不过我看到的是他跟在宋其琛身后,宋其琛,你知道吧?看着陈怀瑾弱弱的,我觉得准没好事,更何况厕所又没监控,谁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宋其琛,父亲是教育局的一把手,家里还有点小钱,嚣张狂野,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谁叫他有个教育局的爹给他擦屁股?他还有个妹妹叫宋沅芷,一家子都很宠她,几乎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张家瑜也只知道这些,刚想开口,便上课了,她也没再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