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互联网的餐桌上总会摆出喝不完的心灵鸡汤,且全是免费提供。制“汤”者的执着与热忱当真让人感动。这年头还有人能如此踔厉奋发、劳心竭智地为民服务,实在是太难得了。
尤其是当人们将这鸡汤冠上“心灵”二字后,我总是有些惶恐,生怕一个不经意的怠慢都会是对其的大不敬。甚至觉得不去认真地喝上几口,好好领会领会它的深意,自己就会变成口无谈资、味道索然之徒。
因为,美丽的皮囊需要有得体的服饰,有趣的灵魂需要有丰富的谈资,不然,就是没有文化的表现。无文化者向来少有出息,只能混迹于街巷市井,谈些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之类的屑碎之事,或干些上房揭瓦、入巷逐犬的恶作之举,那是断然不敢踏入文人荟聚、诗意暴棚的高雅之堂的。
这类粗陋的形象我是憎恶的, 但我感觉自己与上述境界仅相距不到半步远,有时为此还会有点小自卑。因为我们这代人自小就让“文化”给革了半条命,刚读小四就被彻底剝夺了受教育的权利和机会,导致一生文理粗糙,修养浅薄。现除了病假条、欠条、借条之类的应用性短文(姑且称之为短文吧)写得稍稍熟练外,起草一份超过两百字的检讨书对俺而言都不啻于写一本文学巨著。
所以,为了不让人说俺没文化,俺总是会尽量把自己装饰得稍微文雅一些。这与遥远的非洲土著的某种文化很相似一一虽赤身裸体,蓬头垢面,但也要往头上插根艳丽的羽毛把自己打扮打扮。
当下正在大力倡导社会文明,倘若你一张口就是“娘希匹”之类的粗俗之语,不免也太有点斯文扫地了,当然也更有损俺的自尊和形象。
而心灵鸡汤倏然间的大量涌现,让我们这些生不逢时、患有严重文化贫血症的五0、六0后们大喜过望。因为,这心灵鸡汤用中医的话来形容属大补之物。在文化的实用性或装饰性上有着明显的“催熟”和“助长”作用。倘若常能将鸡汤的绚丽语言和美好意境揉和为自己的谈吐,也是可以提高俺的身价的。
面对鸡汤,我是保持着十二分的敬意的,至少刚开始时是如此。这些文字都很了不得,读罢,甚至让我在心中又升腾起某种久违的“一句顶一万句”的伟大感觉。
然而搞怪的是,有时,我会莫名其妙地将心灵鸡汤与风马牛不相及的战斗机联想在一起。为何?因为战斗机分代,一代机、二代机,现在四代机也入役了。而鸡汤则让我感觉语言文字似乎也有了代际之分。我纳闷,从前咋没有这么多这么美妙的辞藻呢?不光是辞藻美,意义、意境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好似贫瘠的土地忽然变成了水草肥美的田野。所以,我猜测可能我们的语言体系真的也跟战斗机一样,已进入新的代际了。
某日,一位信佛的熟人(他说他信佛,但我见他总是酒照喝,肉照啃,妞照泡)给我发来一则文绉绉的心灵鸡汤:做人当宽容大度,遇事当不躁不愠,要容天下难容之事,莫与他人争输赢,莫与他争高低……人若掴你右脸,你当将左脸示之,如此,定然天下宁和。
乍一看,这“鸡汤”也没啥不对的,悠悠万事,哪个不与输赢之争相关联:官与官争、官与民争、民与民争、小三与原配争、前妻与后妻争、流氓与君子争、城管与小贩争……反正,一个“争”字推演下去,绝没个穷尽。
可是,这话看着总是有些别扭,越想越觉得不得劲。“争”是人类之本性,世道之貌,靠一碗香喷喷的鸡汤能改变得了?
至于这送脸找揍的做法,更是让我觉得奴性太深重!堂堂中国人,要是没点刚烈劲,成何体统!再说了,人家掴完你右脸,你便主动将左脸也奉献过去,若遇到善茬或许还好,万一要是不小心遇上个左右通吃的凶茬呢!那你的脸蛋肯定会被搧成血淋淋的大葫芦。
还有一次,在朋友圈里看见一则很特别的心灵鸡汤,特别之处在于鸡汤开头用两百来字讲述了一个故事:一大学毕业生前去某公司应试,其虽被录取,但只是让他做些伺候人的低级差事。但那位大学生却毫不嫌弃,把手头的工作做得津津有味,一丝不苟,同事皆予好评。不多日,小伙子被升职重用。
鸡汤结尾处,又加了几句点评:欲做人上人,先做人下人!不要瞧不起脚下那块不起眼的薄砖,记住,任何一块薄砖都可能是你登上高峰的垫脚石。
这回,我似乎直接闻到了鸡汤的某种馊味。为什么非要去做人上人呢!做人下人或人中人就不行了?都想做人上人,那么天下人非打破头不可。况且,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人上人?按常理分析,真正的人上之人是没有的,下级有上级,上级还有上级。倘若一定要说有,那可能只有去当国王了。
更让我觉得别扭的是,“垫脚石”这三个字,总让人联想到泛政治年代里常见的那种踩着人肩往上爬的丑态。看来,写这则鸡汤的人格调还真不咋地,脑瓜子里装的糟粕肯定不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心灵鸡汤在我心中的地位便开始出现了阶段性的崩塌。
我将以上的感受与朋友们讲,朋友眯着眼睛大笑了半天,说如今谁去瞄那些酸溜溜、油腻腻的心灵鸡汤呀!还有一个朋友说得更损:在你吃了不洁之物想吐却又吐不出的时候,你最好去找些心灵鸡汤看看,准保能让你腔道大开,一泻千里!
听到如此糟践鸡汤的话,我心里不禁五味杂陈,很是替鸡汤憋屈:鸡汤竟然变得如此不堪,可再不济也是碗鸡汤呀!干嘛去这般挖苦呢!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俺的心智也有了些长进 ,渐渐地,俺认清了自己。原来,俺这人除了心太善,还很傻。心善是爹妈给的,没办法。
傻,则是肚里缺少墨水所致。而这又该怪谁?真容不得细想,一细想这档子事,俺肯定要去怪罪那个年代,气就不打一处来!妈的!老子当年要是受过正规的教育,今日又何至于此!
有趣的是,当我对鸡汤已完全进入失望状态时,有朋友给我发了一则真正的鸡汤,终于让我对鸡汤又有了些许新的认知。在此,我不妨摘上几句给各位看看:
问,如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答:把你自已变得更美好!
问:“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有道理吗?”
答:一辈子都要与别人去比较,才是人生悲剧的源头。
此文共有十几条这样的问答,条条睿智、句句明彻,无不充滿着深刻的哲学思辨。我恍然大悟一一这说明好鸡汤不是没有,只是很难喝到而已。
由此,我便得出了一个结论,所谓心灵鸡汤,不过是汤之泛称,其并非都是实至名归之物。
汤者,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正确的废话、大话,将世人皆明之理改头換面地复作一番表述,说得难听点,有脱裤子放屁之嫌;第二类是煽情的鬼话,用华丽而拗口的修辞去叙事抒情,将直白的大实话搞成歪歪绕,很像刚屙出来正冒着热气的驴粪蛋一一外光内糙。
当然,如果硬要分出第三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点勉强。 这就是前面提到的那种真汤、好汤。可惜的是,这种汤实在是少之又少,恐怕连百分之一也不到。
开了微信后,每天早晨,总会有热心的朋友将“早安心语”这类非佛非道,非正非邪的鸡汤端给我,说实话,从中已看不到什么好料了,故只好随手删掉。完全可以说,在热气蒸腾的鸡汤盛宴上,端到你面前的,更多的只是添加了地沟油和味精的刷锅水而。这水若进到脑袋里,你多半会成为脑残。
再说几句正经的吧。时下的鸡汤除了在逻辑和立意上太不严谨外,还有一点也是不可待见的,即他们都想方设法地要在思想的构架上追求高大上,似乎只有这样,才为鸡汤领取了合格证。很多作者在撰写时,会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定位于哲学家或思想家的角色,以俯视天下、拯救众生的姿态造词遣句,不免使鸡汤成为了云端上的丰滿之语,现实中的骨感之物。当然,更与当下的社会风气和民智民德严重相悖。鸡汤,就这样变得越来越酸,越来越腻,越来越臭。
所以,如今的我一般是不会再去看什么心灵鸡汤之类的东西了。微信或QQ中一俟出现,我会立即将之删掉。因为,我不想为这些华而不实的无聊文字去浪费宝贵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