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脸

　　孙楚

　　她已经换了一张脸，她不用再回想起往事了。

　　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悲伤。

　　相反，还很幸福。

　　因为还不用花自己的钱哪！整容手术很贵的，尤其是这种。

　　整容医师也很和蔼可亲，此前给她讲得事无巨细，甚至还时不时拿一些有趣的小玩笑哄她开心。

　　她被照顾得很好呢。

　　这主要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因为她是一个“英雄”。起码大家都是这样称呼她的。

　　接连几日的当地报纸上，也都刊登着她奋不顾身的英勇事迹。

　　大火发生的原因仍然在持续调查，但是这个幼儿园的装潢已经证明很不达标，因为火势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甚至一名幼师为了救孩子晕倒在火场，差点儿窒息而死。

　　多亏了正好路过的她。

　　那是一个午后，地处偏僻，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

　　要不是她当机立断踹开栏杆冲进火海，可能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了。

　　那个幼师怀了孩子的，才一个多月。而七八个还是十来个其他或大或小的孩子，正挤在院子中间吓得大哭，他们是被老师像赶羊一样拼命拽到院子里去的。

　　实际上，她也没能坚持多久，看似被布置的漂亮的儿童集体寝室，太多容易助火爆燃的东西了。当然这都是事后要检讨的。

　　当时她拼命的从赶来的消防员手中挣扎，说这里还有一个孩子——这是那位幼师昏迷之前揪着她的衣袖嘶哑地哭喊的。

　　可是目之所及完全找不到。寝室并不是非常大，然而火势很猛，不断爆燃，被融化了的什么东西滴到头上。

　　好烫！

　　消防员把一个头盔扣过来，拽着她的衣领吼道立马出去！

　　她不肯！

　　这一幕太熟悉了。那时她跑得比每一个小孩子都快，然而没有想到只是一场虚惊，结果就像整个可笑的事件一样成为了所有人的笑柄，变成了她有限人生的污点，以至于生活的噩梦。

　　因为这一幕太熟悉，所以她犹如突然被点了穴一样，整个人颤抖得僵立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最后是被硬拖出去的。她挣扎，半副衣袖都扯掉了。

　　有个嘴上还长着毛的年轻消防员可能是气不过她的无理固执，骂道说你比这火还可恶，保住自己的命，抢先跑，专业的事交给我们来做！还有什么——我们来前你是英雄，我们来了后你还不跑出来，那就是在添乱……你就那么想当烈士？吧啦吧啦吧啦的。

　　某种程度上对方说的对，也是为了她好。然而小伙子终归是太年轻了，不晓得生活里的事情，从来没有那么简单。

　　骂人视频被放到了网上，可能是手机拍摄的不全，再加上剪辑编辑的一点问题，让事情充满了争议。认同者有之，但是更多的是群情激奋，认为举动对女孩子太伤人了。什么态度！什么行为！？

　　可是那种情形下，还要怎么好说？小青年为了把她弄出去，只顾着安全保护对方，自己反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后来队长还给批了一个星期的封闭休假。当然这是队长的担当，主要当时网络的舆论太剧烈了，说什么的都有。

　　队长对采访的记者说，队里每年都要进很多新人，血气方刚干劲十足，当然也毛手毛脚活做得不利落，做得好了要表扬，做不好的要批评。不过年轻人嘛，都需要给更多的时间来成长，也需要社会更广泛的包容……

　　说得真好！然而对于女孩子，话从来都是挑着捡着听的。你甚至完全搞不懂她是不是真的有标准。

　　而她当时就听到了“你先跑了”几个字，也许是当时火势的原因现场太嘈杂没听清，也可能是对一些字眼儿太过敏感，反正她直接抓了上去。小伙子也不是吃素的，但也可能是神经太紧张，下意识的就是反手一捣，结果不知怎么的，就正中鼻子满脸是血。

　　满场都惊了。小伙子更是傻了，后来就差点也扑通到地上陪着她一块儿嚎。总之女孩子蹲在地上哭着不依。

　　这事儿乱得。

　　不过也有好消息。最后的那个孩子在另一旁的厕所里找到了。原来午休的时候偷偷躲进去吃东西，然后竟然抓着剩下的一半饼干半途睡着。

　　对了，好消息还不止一个。

　　她的手术恢复的很好。除了那个意外受伤的鼻子没法提及，院方详细介绍了脸上不同部位火伤疤痕的消除处理，绝对保证不留痕迹，完美无瑕。让小姑娘重新变成一个大美人儿。

　　其实小姑娘原本就长得很漂亮，最后主刀医师笑着补充说，虽然她老是觉得自己这儿不好哪不好的，但其实这次我们并没有创造什么，我们只是帮助她重新恢复了原有的美丽。

　　她是看了现场实况转播的。那时她脸上的纱布拆掉还需要几天。不过，她对于医师的有些话并不认同。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变得更漂亮了。

　　尤其是后来康复后，在周围大家微笑的眼神中，鼓足勇气，看向镜子的那一刻。

　　就是在那时，她好像不是十分明确，但又万分肯定——自己似乎和某样东西做了一次彻底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