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腊月十四,后槽牙微微有些疼
我戴着口罩捂着脸在人流中穿行,走出车站,一股属于西北特有的干冷向全身袭来,没有缩着脖子,反而像婴儿回到母亲的怀抱一般使劲汲取这熟悉的气息,天依旧和我离开的那天一般蓝,车站的旅人依旧行色匆匆,好像都不曾改变过,熟悉的乡音逐渐充斥着耳朵,仿佛在不停的告诉我,回来了,回家了。
出租车里很暖和,车窗外滑过的街景像狠心的恋人一样没有一丝犹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有些惋惜、有些失落,但想到最终停下的地方是家,那里有爱我的、等待我回去的亲人,心底的消极也便消散了几分。
下车时司机师傅看了我一眼,操着一口地道的兰城话,热情地问需要帮忙吗,我这才仔细的看了他,一张具有西北特色的脸廓,黄皮肤高颧骨,粗犷的眉毛飞向两侧,虽是单眼皮但眼珠极黑显得炯炯有神,再往下看却被一副蓝色的口罩遮住了,心里有些许遗憾。我冲他笑了笑说不用了,便拿着行李下了车,因为带着口罩,我猜他也只是看见我弯了弯眼睛。
二、腊月十七,后槽牙疼的更厉害了
床边手机响个不停,看了眼来电显示就扔在一边,把被子拉过头顶缩成一团继续睡觉,四十三秒后吵人的声音消失了,但心跳好像也没了声音,意识越发清醒,回忆就像卷土重来的敌人来势汹汹,我猛地睁开眼睛提醒自己不要轻易沦陷。
呼了口气,努力打起精神打算把假期的任务梳理成表,这时手机又响起,显示是来自武汉,不是她。也是,她对我的耐心也只够一通电话,压制住心头的失落接了电话。江宁的声音和往常一样聒噪,但带着些他并未发现的急躁,我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机,随意应付着,抬头看到窗外拼命缠在树枝上那片摇摇欲坠的枯叶,风一来便落到了尘埃里,原来那才是它的归属,我思索着。电话那头的人也感觉到我的漫不经心,叹了口气丢下一句你自己多注意点吧,出门记得戴口罩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没有心思去关注江宁的叮嘱和唠叨,只觉得是他小题大作了,而那终将掉落的树叶久久在心头荡漾,心中的郁结好像找到一丝答案,我急不可耐地抓住这一缕线索,希望通过蛛丝马迹为困扰已久的难题找到答案。
三、腊月二十一,后槽牙疼地半边脸肿了起来
老林说我这不是普通的上火牙疼,可能是长智齿了,让我去医院看一下,我将信将疑地在网上查了查,根据网上类似症状的描述感觉还真有可能是智齿,不再犹豫收拾好东西出门,打车到了医院挂了牙科,发现今天的医院里人很多,还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的。到了牙科,医生看了看症状说可能需拔牙,要去拍片子再回来看一下。
“林淮!”在去拍片子的路上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回头便看见被口罩遮住大半个脸只剩一双黝黑眼睛的江宁向我跑来,我盯着气喘吁吁的他:“你来医院干嘛?也长智齿了?”江宁愣了愣,使劲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就知道你那天没认真听我说话,不就是失恋嘛,这都快一个月了,瞧你这怂样还没走出来?”我想假装笑一笑说怎么可能,但那磨人的苦涩突然涌上心头,话在嘴边也说不出来,只好对他摇了摇头,庆幸自己带了口罩,不然丑态百出。
好在江宁也没再纠缠这事,反而一本正经地和我说:“这几天要小心了尽量不要出门,肺炎感染的速度可快了,记得回去的时候买些口罩,让叔叔阿姨出门也戴着,保险些,我还有事不说了,走了。”没有给我说话的时间,江宁就匆匆离开了,我看着他奔跑的背影莫名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医生看了片子,说这是阻生智齿不能长出需要拔掉,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听得到要拔牙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害怕和不舍,但自己也明白如果不拔出掉就会一直痛下去,长痛不如短痛。我舔了舔那隐隐作痛的地方,慢慢对医生点头:“拔,那就拔了吧。”
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手中的牙齿,来不及长出的智齿像初雪一样洁白,像初恋一般美好,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惜。打了麻药的半边脸依然没有知觉,医生说等麻药劲一过会很疼,要忍得住疼,我不知道会有多疼,应该比不上心疼吧!
四、腊月二十三,拔了智齿的地方留下一个洞,但不疼了
早晨,老林去上班前,我让他戴着口罩再出门,老林看了我一眼,拿过口罩边戴边说:“你也别整天在家待着难受了,再约上几个朋友打个球,让他们开导开导你也好。”我听完愣住了,老林够厉害啊,这都能看出来了。我想着他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房间,看见桌上手机呼吸灯不停闪烁,奇怪的是这一次我没有心跳加速,没有紧张,也没有任何的期待,可能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变得麻木了吧。点开微信,果然不是她,是老林发给我的红包,还有一段安慰的话。我很难想象平常严肃正经的老林是怎么写下这段话的,而且老林打字很慢,这么一大段估计是费了不少时间,打了不少底稿。
窗外的树枝光秃秃的,北风吹得厉害,但它只是象征性的摇了摇,没有被寒风压倒,我突然感觉没有了惹眼的树叶的陪衬反而让它有几分凌厉、坚毅的味道。
走在路上给江宁打了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看着身边的路人都戴着口罩,我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急忙给其他朋友打了电话也都说几天没有联系到他了。想到那天在医院匆匆的见面和短暂的谈话,又想到江宁在武汉上学,一个令我头皮发麻的想法在冒出心头,顿时整个人像木头一般呆住了,傻傻地站在街头不知道往哪走。
回家赶紧和老林说了这件事,老林也愣了愣神,半天才说让我不要多想,哪有那么巧的事。我希望老林说的真的,自己想的是假的。
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可我依然没有丝毫的困意,往事如电影般一帧帧从眼前闪过,江宁说他考了专业第一,让我请他吃饭,江宁说他恋爱了,对方是个比他小一级的学妹,江宁说他吵架了,和心爱的人,江宁说他分手了,还说谈恋爱好累让我不要轻易尝试,江宁说最近不要随便出门,做好预防措施,江宁说……我想当时自己应该也没听进去,不然怎么会以身试法?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江宁笑着对我说:“你个铁憨憨,整天瞎想啥呢,你看我活的好好的呢。”我也望着他笑。
隐隐约约间我看见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来自武汉……
五、腊月三十,拔牙留下的伤口愈合了,彻底不疼了
老林自从看到新型冠状病毒传染速度极快的新闻后,就再也没有鼓励我出去。我也没时间出去,因为之前的消沉和迷惘,浪费了些时间,手头积攒了很多论文,整天除了干活就是看看关于疫情的最新消息。这中间其实还想问问她还好吗,有没有做好病毒预防措施,但那天刷朋友圈时,看到她笑靥如花依偎在他身旁。姑娘依旧是那个美丽的姑娘,但她已不需要我,有人替我照顾着她。
我也应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江宁的电话终于打通了,电话那边的江宁和往常一样的大嗓门,但我却不再觉得聒噪,反而觉得很顺耳,“怎么回事啊,这几天打电话都不通,你可吓死我了!”。江宁在电话那边大声笑了笑说:“不单是你害怕,把我也吓得够呛,我刚回来没几天就感冒了,那会正好是肺炎刚刚被查出的时候,我赶紧去医院,结果就住院观察了几天。那天我在医院看见你的时候其实感冒已经好了,但我妈不放心啊,让我多住几天,这不就有这事了。”我这才想起江宁的妈妈是呼吸科的大夫,便随口说了句:“肯定没事啊,不是有阿姨在呢吗?”电话那头罕见的沉默了几秒,传出的声音有些哑:“嗯,我知道,不说了,我妈明天要去武汉支援了,我和她收拾东西呢。”
我不知道是怎么放下电话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对江宁说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说,唯一确定的是我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无助、不舍还有信任。这一夜会有很多家庭中的小辈和江宁一样为自己即将出发的亲人收拾行囊,也会有很多长辈默默地为自己的儿女准备行李,更会有无数家庭为这场灾难献出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