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咿咿呀呀,一场接着一场,台下嘈嘈切切,一波接着一波。
顾远卿挺直着脊背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着搭在腿上,慢悠悠地打着拍子,嘴角还若有若无的带着笑。
这出戏她爱听,《玉堂春》,讲的是名妓苏三,开头美好结局圆满,过程怎样辛苦不重要,只要是结局圆满,顾远卿听着就开心。她听的正入迷,旁边来了一个人凑过来跟她说:“小姐,陈先生请您上去说话。”
顾远卿顿了顿,心里想着哪来的陈先生,随后抬手捏着那颗绿宝石撩起帽子上的黑纱,指尖大红色的蔻丹风景一闪而过,她略抬了抬下巴,挑起眼角往上看。梨园二楼都是包厢,正对戏台的那面是边缘镂空的拱形窗,上边干净又安生,但顾远卿不稀罕待在那。她向上瞥了一眼,旁边那人口里的陈先生正端坐在包厢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朝她点了下头,幅度小到几不可见。顾远卿收回视线,没有动身上去,也没有再理会别人,旁若无人的坐着,又沉迷到戏里去了。
陈逸允仍旧在包厢里看着她的方向,松弛的晃了晃手腕,随后又把视线投在了戏台上。站在顾远卿身边传话的那人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只得站的远了些,但仍盯紧了顾远卿。
一曲终了,已见梨园外头灯火通明,恍如白昼。顾远卿手里拎着小巧精致的包不紧不慢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她专挑暗的地方走,商店的屋檐下或巷子的绿瓦下。
她知道后边有汽车跟着她,应该是那个陈先生的,她没回头,自顾自的往前走,正想拐进小胡同的时候,汽车往前冲了一步,陈逸允摇下车窗朝顾远卿打了个招呼:“小姐留步。”说话间便开门下来。
“看小姐喜欢听戏,想交个朋友,在下陈逸允,还请小姐不要见怪。”顾远卿刚来北京没多久,自然不清楚他什么身份,不过看这通身姿态,说话也拿着捏着滴水不漏,想必是能被人称一声陈老板的。她转过身来,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右手捏着皮包,心里警惕,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陈先生你好。”
“既然是交朋友,请问小姐贵姓?”“我姓顾。”说话间他们两人已经并肩往前走,汽车慢慢地在后面跟着。一时间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只有高跟鞋落在石板上踢踢踏踏的声音。陈逸允一只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微侧了侧身跟顾远卿讲话,“顾小姐不是北京人吧,听口音倒像是上海人。”顾远卿心里纳罕了一番,自己只说了一句话,他便听出来了,“陈先生好耳力,想必对上海话很熟悉?”“哦,是因为我母亲在上海,听着亲切些。”顾远卿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之间又没话了。
“天色不早了,顾小姐不如坐我的车回去吧。”顾远卿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家到了,就在前面。”陈逸允看了看前面一栋楼房,问了一句:“顾小姐自己住?”问完又觉得冒犯了,只得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顾远卿不甚在意的说:“没事。我小时候是住在北京的,最近回来看看,租了房子住,家人都在上海。”“哦原来是这样!”顾远卿面对着他后退了两步:“陈先生再见。”说完略一点头便往家里走去。
陈逸允看着她的背影没动,直到她走进门房里,上了楼梯,在二楼开了灯,他才转身离开,顾远卿站在米白色窗帘后边看着楼下的车子呼啸而过,愣了愣神。
入冬之后,北京的天就时好时坏,一会不扫,路上就能堆满了枯枝败叶,更萧索了。顾远卿穿着深棕色大衣,戴上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头上顶着黑色宽沿丝绒小礼帽,从大衣交叠处看过去,里面的赭黑色旗袍领口是水滴镂空状,白皙的肌肤还若隐若现。
她正不紧不慢的走着,一双亮黑色皮鞋停在了她面前,她一抬眼便看见是陈逸允,心下不免跳的厉害,“陈先生,好巧,在这里碰见你。”陈逸允打量了她一下,随后走到她身侧说:“是,我刚好在这边办事,但却是故意来等你的。”听他说的这样直白,顾远卿倒不好意思了,抬头看了看天,岔开话题说:“最近天气越发不好了。”
陈逸允没揭穿她,但也没顺着她的话说:“顾小姐是去梨园吗?刚好我办完事了,可以顺路带你过去。”“不麻烦你了,我今天想四处逛逛,不知北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陈逸允和她并肩往前走着,“顾小姐会跳舞吗?北京除了一个梨园,还有个舞厅。”顾远卿想了想,自己却是没太跳过舞,但却见过旁人跳过,想来也不会太难。“我不常跳,比较生疏,不过我倒想去看看。”陈逸允笑了笑说:“没事,虽然我跳舞也不好,但想来是可以教教顾小姐的。”
顾远卿跟着他上了车,他先是开了门让她进去,之后自己又绕了一圈从另一边上车,顾远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唇,心里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