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周末,享受美味早餐时我突然想起了老母亲。
我拿起躺在餐桌上的手机,7点40分,这么早打电话过去会不会打搅她休息呢?踌躇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妈,您起床了么?吃早餐了没?”“你是哪个?你港滴么得呀,我没听见?”我把声音提高八度,硬是重复了三次,母亲才听清。“我去喻家嘴赶场,买点辣椒秧儿,上次栽的死了,我得重新买点补上去。”我告诉母亲想请她来家里吃晚饭,并表示开车去接她,她说:“不来了,我懒怠爬楼梯”。对了,我家住在五楼,没有电梯,对于常年腿痛的母亲来说,每向上爬一层都是一次不小地挑战呀。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背影: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背着竹背篓,步履蹒跚地向集市挪去,奶茶和咖啡(两条狗)一定紧跟其后。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了一个小点。
透过那个小点,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的童年。9岁时,外婆生病去世了。外公为母亲续弦了一个后妈,生了一个妹妹。祸不单行,14岁时,外公也身患重病撒手人寰,母亲成了孤儿。母亲的少年是灰色的。
多舛的命途把母亲塑造成了一个心胸狭窄、脾气倔强而又非常要强的女人。但她很疼爱子女,宁肯自己受苦也不让我们受委屈。伯伯(我的父亲)教育我们时,她总是和我们一起对抗着。我们小的时候,父母亲因子女教育分歧、解决温饱等问题经常发生矛盾。伯伯因不善言谈每次都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对母亲动粗,甚至拳脚相加。母亲则以离家出走、寻死觅活的方式反抗着。生怕失去母亲,我和姐姐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但有一次,母亲真地就成功离家出走了。全家人没日没夜地寻找,大山上、小溪中、田野里……找遍了也没有觅到她的踪影。没有母亲的日子是恐惧的,天空是黑色的。那时候我10岁,弟弟8岁,我们整天痛哭流涕,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伯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个月之后才找寻到母亲。母亲回来的那天晚上煤油灯泼洒着光辉,家里格外明亮,全家喜气洋洋、其乐融融,是我童年最幸福的时刻。
母亲生育了8个孩子,夭折了2个。最大的哥哥刚满月就因病去世了,三姐则在我们外出讨米(要饭吃)途中患上脑膜炎无钱医治而客死它乡。父母亲除了要把我们6姊妹拉扯大,还要供养年迈的奶奶。
我的家乡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旮旯里,山多田少,贫瘠的土地收获不了多少粮食。每年秋收后顶多吃到半年,家里的粮食便“山穷水尽”了。红薯、玉米、黄豆、南瓜,遇上哪种农作物成熟就要光吃那一种,没有菜肴,即便有,菜中也是见不到油腥子的。直到成年后很久我都不吃红薯和玉米。遇到青黄不接时 ,最是母亲头疼的时候,她得盘算一家的口粮问题。扯野菜、挖蕨根虽能充机,但确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伯伯便到几十里外的田富村、合作桥乡等地借粮食,翻山越岭汗流浃背地挑来100斤稻谷碾成米后,吃不到一个星期米缸里就见底了。过年时才能吃到几顿香喷喷的肉,为了全家的生计,母亲真是绞尽脑汁、苦不堪言。母亲是苦水里泡大的,吃尽了不识字的苦头,下定决心勒紧裤腰带也要送我们6姊妹上学。大哥高考落榜,大姐二姐和二哥因没有天赋,上过几年学后生死不愿再跨进学校的门槛。母亲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我和弟弟身上,经常嘱咐我“攒劲读书,走出大山,才会有好日子过!”寒暑假不给我安排农活,总督促我认真完成假期作业。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许是老天眷顾母亲。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师范学校,从此走出农门,吃上了“国家粮”。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喜上眉梢的母亲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我成了母亲一辈子的骄傲。
现在母亲已经83岁了,腿痛无力,常年吃药,走起路来很不利索。她种植了一块菜园,喂了两条狗。菜园里种有玉米、凉薯、白菜、黄瓜、葱、蒜……。母亲每天都会去看看,拔草、施肥、浇水,乐此不疲。到了收获季节,红辣椒、紫茄子、黄玉米,要么傲立枝头、抑或扎根大地,把菜园里装扮成了一个硕果累累的大花园。其实,母亲根本就吃不了多少,新鲜蔬菜常常成为子女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那大白菜啊,又甜又脆,嫩嫩的,全是她的味道。母亲是一棵饱经沧桑的大树,不畏严寒、不惧孤独。菜园就是她的一片天空,寄托着她的希望和梦想。
年轻时的母亲最爱走亲戚,不用饿肚子,还有好吃的,我便乐在其中像个小尾巴似的粘在母亲身后。岁月像一把利刀,在母亲脸上刻满了褶皱、画满了斑点,还削弱了母亲的力量。时过境迁,母亲不走亲戚,也不来我家小住了。哥哥们虽然住上了电梯房,嫌摁电梯不安全,母亲也不常去。子女们因烦碎琐事,总是不能经常去看望她,更谈不上伺候了。
耄耋之年的母亲自食其力、力所能及坚强地生活着,她有着自己的“天空”,长成了一棵“大树”,是我一辈子学习的榜样。可身材矮小的她孤独地生活在那个小房子里,与奶茶咖啡为伴,确是我的牵挂,拨动着心底最柔的那根弦,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