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青桐睡到日上三竿方才睁眼,一睁眼便看见桌上热气腾腾摆着一碗粥。碧落推门探头看了看,又缩头冲着外边喊:“公子,你猜的没错,苏姑娘醒了。”
外边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快到近前又慢了下来,矜持地敲了敲门。
苏青桐“噌噌”几步冲到门口,“刷”地拉开门,劈头就问:“我昨晚喝多了是不是发神经了?”
“昨晚……”
“就算我发神经了你也不许对别人讲!”
“哦……”
“你的脸作甚这么红?嗯……昨晚我怎么回的房间?是不是被你抱回来的?”
“我……”
江南这个地方,其实很得苏青桐的心,酒劲散了后,她便兴致勃勃地跟着云雪岸跑上了街头。糯米糕,豆沙青团,冰糖葫芦,吃完了左手的吃右手的,不亦乐乎。
街角摆着一处摊点,一相貌普通,身穿皂色外袍的男子正在兜售自己的字画。云雪岸拨开人群,微笑地走了过去。苏青桐有些纳闷,以云雪岸的才情,字画水准并不在此人之下,缘何要专门光顾这里?
正神游间,对方已经大方地招呼起来:“云兄,几时回来的?”
“昨日刚回,本来想去你府上找你,后来想到也许你会到集市上来,便过来看看,果真是。”说着将苏青桐拉到面前介绍道,“这位是苏青桐,一路上多亏她照拂。”
对面男子和煦浅笑:“在下常歆,是云兄的至交好友。”
常歆平日里跟随父亲学些医术,造诣颇深,不过并不对外营生,只是些相识之人生了病才会找他父子,总是康复得要快一些。
苏青桐看着他二人站在街边相聊甚欢,觉得百无聊赖,眼梢瞥见街角一卖面人的货郎正要收摊,忙三步并做两步追了过去。还差三丈远时,斜刺里杀出一个孩童,抢先一步买下了最后一支面人。
苏青桐觉得很失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正巧看见胡府的下人急匆匆地找到云雪岸,道是胡府里出事了。
一进胡府后院,便看见地面零星的血迹。云雪岸失神地往内堂冲去,府内下人一边追一边喊:“公子公子,老爷没事,是几位叔伯受了伤。”
原来,胡老爷子一早带着几位叔伯出门办事,途中受到偷袭,二叔为保护胡老爷子受了重伤,三叔四叔稍好些,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常歆仔细处理了二叔的伤势,有条不紊地清创止血,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告一段落。苏青桐远远看着没有说话,脸色一阵白似一阵,目光始终停留在从二叔腰间解下的一串青竹叶上。
青竹叶,是青竹帮的信物,就是这样东西曾让自己在百花镇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院里月光如水,一地清辉。苏青桐蹙着眉一直沉默着,云雪岸从旁看了会儿,不放心地问:“你怎么了?”
“你们家当真只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苏青桐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啊……”云雪岸回答得很快,有些莫名。
“不对。”苏青桐凑近低声道,“你们是青竹帮的人。”
云雪岸愣了一下,不置可否。
苏青桐继续道:“我认识青竹叶,就因为那个我在京郊差点丢了小命,他们把我当做叛党抓了起来,要不是我侥幸逃脱,恐怕就和百花楼的一众人一样了。”
“青竹帮不是叛党。”云雪岸低垂着眼,肯定而清晰地说道,“在江湖上有一些人,他们使的功夫各不相同,他们集结在一起烧杀掳掠,每次犯过事后便留下一枚青竹叶,那青竹叶与我们的很像但也有细小的差异,可我们帮里从不会做那些打家劫舍的事情,只在早些年有一些劫富济贫的做法,且青竹叶在帮中也只是用于少数人互相传递消息之用,比如几位叔伯以及各个地方负责帮中联络的人。其实我们也想知道他们冒充青竹帮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至今仍不得而知。”
苏青桐沉吟道:“这么说官府是抓错人了?”
云雪岸肯定地点点头:“真正的青竹帮这几年萎缩了不少,一心退隐江湖,而且这次袭击爷爷他们的并非官府的人。”
苏青桐点点头:“看来这次还是单纯抢夺财物的。”
云雪岸默然不语,良久问道:“既知我们是青竹帮,你害怕么?”
苏青桐笑起来:“怕,特别怕。”一抬眼望见云雪岸纠结的表情,自知得逞,不由乐道,“怕你们嫌我吃的多!”
看着苏青桐无忧的背影远去,云雪岸心中升起一丝感激和感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久远情愫。
常歆近日天天来到胡府为几位叔伯换药治伤,这一日进门见到碧落,顺口问了声云雪岸的去处,碧落道自家公子正在后院练剑。
常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练剑?”
恰巧经过的苏青桐边啃着一只青团边打岔道:“是啊,在从京城回来的路上他就去打了把剑,有空就练,我见他耍的剑花还挺有模有样的。”
常歆谦和地笑了笑,当下并未多言。
练罢剑的云雪岸擦了把汗,抬头便看见常歆充满深意的笑容。
“怎么了?”云雪岸纳闷道,“今日怎么摆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常歆抱着臂煞有其事地看着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绝不习武,除非……”
云雪岸有些恍然,面色绯红一片,当下提了剑逃也似的进了屋。
常歆慢慢也晃进了屋,随手捡起桌上未来及收起的一副女子画像,接着道:“除非遇到你想要保护一生的人?”
云雪岸一把夺回画像,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卷起收好。常歆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这画像上的女子怎么如此眼熟?嗯,有点像那位苏姑娘?”
“怎么会?”云雪岸故作镇静地拍拍衣袖,“那个丫头顽劣得很,怎么肯站着让我入画?”
“只怕根本不需要站着描摹,全因身影已印入心中。”常歆话未说完,已被云雪岸一把兜住佯装要打,常歆笑着边跑边躲:“怎么还不作兴说说么?”
二人从屋内追出屋外,正撞上府里的下人,道是前厅来了位贵客。
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在酒家见过的邹世勋邹公子。只见邹公子身着滚金边的皂色长衫,手中摇一把扇子,站在前厅中央与苏青桐相谈甚欢。
从胡老爷子口中了解到,这位邹公子在江宁城其实是个了不得的商人,家中几代以贩盐为生,除此之外,还经营了几个酒楼,茶馆和成衣坊,生意做的不可谓不大。此番邹家首次踏上江宁织造的门,却是因为这位邹公子在某一天突然想把手头原先随便做做的一家成衣坊拓展拓展光大光大,因此要找一家长久的合作伙伴,于是就瞄准了城中几家专做布匹绸缎的几家中的一家——江宁织造。
胡老爷子对此贵不可言的客人自然招呼得妥妥帖帖,不仅吩咐下人将府中最好的新茶拿出,又亲自泡了递上,结果这位邹公子也只是跟自己客套了一番,连坐都没坐一下就径直问起了府中可有位叫做苏青桐的姑娘。
请出苏青桐后方才知道二人在前两日已经见过,从聊天的热络程度看来确实投缘得很,这两个投缘的人聊的旁若无人时,云雪岸出现在了前厅。胡老爷子上前来引见,邹世勋这才将胶着在苏青桐身上的视线移开,挪到了云雪岸身上。
“少东家?我们也见过了。”邹世勋抱拳见过礼。
云雪岸也客套地回了个礼,不露声色地往邹世勋和苏青桐中间站了站。因有这位大主顾上门,胡老爷子自然十分兴奋,拉住云雪岸道:“这位邹公子的成衣坊打算以后都从我们这里进布料,我让你去跟着邹公子去看看,学习一下,不懂的就多问,回来后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合作事宜。”
邹世勋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点头:“少东家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云雪岸作为江宁织造的公子,胡爷爷的孙辈,自然义不容辞地应声同去,然邹公子并未有马上出发的意思,反而将目光转向了苏青桐,征询道:“苏姑娘也一起去看看?”
云雪岸正要说话,苏青桐已高兴地蹦上前来:“真的?我也可以去?”
“有何不可?”邹世勋指了指院门外,“春光正好,何必窝在一方天地里?”
云雪岸觉得这话听得有点刺耳,正要反驳,却见苏青桐已经一脸兴奋地蹦跶过去:“你也觉得这么好的季节要多出去走走?我也认为再不出去我就要发霉了。”说着扯住邹世勋就向外走,一边走一边仰着头问,“只有一辆马车?我们三个人坐不下怎么办?”
邹世勋回头看了眼云雪岸,谦和道:“少东家可以骑马不?”
最终,邹世勋和苏青桐坐在马车中一路聊到了成衣坊,云雪岸黑着脸骑着马跟在后头一直跟到了成衣坊。成衣坊在邹家的产业里算是最小的,然而运作起来仍是井井有条,云雪岸认真地查看着每一个环节,而邹世勋安排了一个人陪同他后,自己便一直跟在苏青桐身边。
“苏姑娘,你觉得我这成衣坊怎么样?”邹世勋殷殷地问。
苏青桐眼睛放光:“这么大的产业,平时打理起来很费劲吧?”
“确实。”邹世勋苦着脸,一对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你看这成衣坊这么忙碌,缺人缺的厉害,尤其缺一个对女子服饰有研究的人……”看了看苏青桐,诚恳道,“就像苏姑娘这样的,要是能来我这里帮忙就好了。”
苏青桐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又纳闷地打量了下自己,仍是不确定地,“我?”
邹世勋笑眯眯地点头,一把折扇“啪”地拍在左手掌心:“苏姑娘可愿意来帮我的忙?你来江宁这些日子还没有固定落脚的地方吧,我可以提供住所给你的,虽然不大,但也带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姑娘闲暇时分可以种些花草,清雅别致。”
苏青桐巴巴地问:“真的么?我确实还寄住在别人家里……”
话未说完云雪岸已经顶着一头小乌云出现在了两人中间,他郑重其事地向邹世勋颌首道:“在下不才,家中正是苏姑娘口中所说的‘别人家’,目前在下家里尚有几间空余房子,应是供得了苏姑娘继续住下去的,就不劳邹公子费心了。”顿了顿又挥了挥自己方才考察后记录的纸张,道,“成衣坊的运作很好,待在下回去与爷爷商量后再与邹公子商谈余下细节。”说着便拉起苏青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