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那天晚上天很黑,月亮不是很亮,可是还是看得清楚,她撕碎的纸片,像雪花一样飘洒下来。楼下的空地上,像下了一场悲伤的雪。
1.
他姓张,叫张飒。长得很帅,一看从小到大就是校草。他来这所中学代课,也是阴差阳错。他刚刚做代课老师,对教育充满了激情,很希望为学生做些什么。他相信,尽管他只工作半年,一定也能够影响一些学生的前途。
来了没多久,他就跟班主任说,现在的孩子们学习压力很大,他可以帮忙做一些学生的心理疏导工作。
班主任很支持。他便开始研究学生们的动态。他每天找几个学生,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有一天,他听一个女生说,说李琪同学,整晚不睡觉,还不允许别人打呼。一打呼,她就去要去推醒别人。
那女孩又说,李琪挺奇怪的,成绩一般,喜欢独处,可能有点神经病,晚上睡觉不能听见声音,也不能见光。她常说自己可能活不了多长了,经常晚上失眠,常常觉得学习很没有意义,心理上非常焦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张老师一听,心里着急了。他想立刻找李琪谈一谈。当天下午上完课,正是劳动时间。张老师叫上她,叫她到楼下花坛边谈话。
李琪有点冷冰冰的,板着一张脸。站在这位陌生的老师面前,她有点害怕,也有点倔强。老师找她谈什么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听说他找过宿舍的几个女孩谈话,会不会是那些长舌妇在告自己的状呢?
“老师今天找你来,是听说你经常睡不好。我一听心中就觉得坏了。你这段时间一定过得很难。”张老师开口就是这句话。
李琪马上哭了,她觉得好委屈,老师不是来批评她的。她哭了好一会儿,张老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给她拿了好几张纸巾,静静地陪着她。她忽然相信这位在大城市受过良好教育的老师,也许能够帮助她。他不像班主任那样古板,总说你们好好学习,努力学习,将来会好的。“将来会好的”,多么虚无,多么没有说服力。
等李琪平静一些后,他说:“我以前也经常睡不着,非常了解睡不好的人的痛苦。我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你,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李琪点点头。他向李琪了解她的具体情况,对她表示了深深的理解。她压力大,父母对她期望很高,希望她考上大学,也希望她光宗耀祖。她对自己也有很高的要求,可是越要求自己,越发现自己做不到,然后越着急。
她说了整整两个小时,他静静地听了两个小时。他说他非常理解,他建议她先不着急,把自己的生物钟调一下,早上比同学们早起半小时,然后去跑步。
他说,锻炼会让人一天有好的开始。并鼓励她,说看过她的作文,觉得她是一个对文字有敏锐的感受力的人,可以尝试写写日记,或者写点什么。他送给她一本封面上有着一只小鹿的日记本。
最后,他说自己高中时候,也有一段时间是这样的情况,这可能是很多的人都会经历的一段时间。他问她,还希望他为她做些什么。李琪说希望他为自己保密,他立刻答应了。并说如果之后需要他做什么,请李琪跟他说。
2.
从此以后,李琪每天早上跑步,跑了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挨着枕头便不再容易胡思乱想了,比较容易睡着了。她之前常常听着隔壁床同学的呼吸声,或者自己耳边“咚咚咚”的心跳声,彻夜难眠。睡着后,只要有同学起夜或者打呼,她就会被惊醒。跑步后,便容易一觉睡到天亮。
跑步的时候,有时候她会碰见张老师,他也在晨练。不过路线不一样。他看见她,会微微一笑,点点头。
而日记本,她已经写了半本了。李琪觉得上课也更能集中精力了。几次月考,她的名次都有所进步。
有一天早晨,她继续去跑步,又遇见了张老师,他迎着朝阳跑过来,李琪逆着太阳跑过去。他脸上汗津津的,有点弯曲的浓黑的头发贴着额头。
他朝她微微一笑,跑过去了。李琪突然觉得心漏跳了几拍。他那个样子,好美。她迅速红了脸,然后赶紧捂住了脸,害怕被人发现。尽管周围没有人,可是她还是像做了贼似的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悄悄跑回去。
回宿舍后,她洗脸,发现自己的脸红扑扑的,像是一个红苹果。她使劲擦了擦,又用冷水敷了很久,还是那样。那一天,第一节课是张老师的课,她不敢抬头看着他。她觉得他忽然变成了一个红艳艳的毒苹果,想吃,可是不能吃。
她在自己的思念中,坚持着跑步,坚持着写东西。她的成绩越来越好了,跟宿舍女生的相处也融洽了。可是她不敢找张老师了,她害怕他看穿她的心事。
期末到了,有一天,班主任说,大家准备一下,下一周开一个欢送会,张老师要走了。那一天,同学们把教室打扫干净,又贴了一些彩纸。班主任买了点水果,大家把桌子靠着墙摆着,把椅子围成圈,张老师坐在中间,每一个同学都给他送上小礼物,送上自己的祝福。
张老师要去读研,他已经考上研究生了,在这里代课的时间,是他准备面试的时间。他收到许多的礼物,和许多的眼泪。
李琪以为,张老师是她一个人的张老师。可是他是一群人的张老师,他对每个孩子,都充满了爱,给他们他所有的关爱。每个同学都很爱他。
李琪觉得有点嫉妒,但是她又想,张老师给她的,一定是与别人不同的。这么想着,她心里又暗暗的欢喜。
张老师留了家中的地址和学校的地址给他们,说大家可以给他写信。暑假很快过去了,新学期来了,这是关键的高二年级。
3.
她给张老师写信,她写学校的银杏树黄了叶子,顺便在信中夹了一片。她说自己渴望像天上的云一样,可以自由变幻形状,顺便在信纸的边缘画了一片云。她写了自己的困惑和学习的枯燥,信手在信纸边上写上一句“风刀霜剑严相逼”。
张老师没有给她回信。出乎意料的是,她收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来信。那个人是张老师的弟弟。他的弟弟在信中告诉她,说哥哥说她也是个有艺术气息的女孩,自己是学艺术的,应该挺有共鸣的。所以自己给她回信,希望两人可以多交流,做朋友。
在这期间,她打听到,张老师的弟弟是个非常有趣的妙人,听说不断地换学校,画画很有才华,音乐也玩得很转。
可是,他不是张老师。他不是那天跑步时迎面而过的那个人,不是那个说我知道你很难的人,不是那个送她日记本的人。谁也替代不了他。
而且,正因为他是那么独一无二,她才更加气愤。她晚自习收到的信,忍了一个晚上,气急败坏地跑到最高的教学楼,大大地哭了一场。
哭完后,她就着暗暗的月光给他弟弟回了一封信,说:“我不是一个有艺术气息的女孩。抱歉,现在学习太忙了,以后没有空通信了。”
回完信,沾好信封,她把他弟弟的那封信连同信封,一起撕碎,很碎很碎。她把碎片从楼上撒下来。那天晚上天很黑,月亮不是很亮,可是还是看得清楚,她撕碎的纸片,像雪花一样飘洒下来。楼下的空地上,白色的碎纸片,像下了一场悲伤的雪。
后来,张老师曾经回来看了他们一次。她穿着红色的皮衣,红色的运动裤。她远远地站在热情的同学们后面,一方面暗暗看着他光华灿烂的样子,一方面觉得自己当天的搭配真没有品位。她想挤到前面去,跟他说那封信的事情,可是终究没有说上。
回望从前,她还是希望那天她能够问一问:“可以不把我给你写的信给别人吗?我是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