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年末临近，小成本喜剧电影《情圣》呈黑马之势，票房一路高歌猛进，被称为今年国产片中的惊喜之作。

《情圣》讲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为婚外情而用尽心思却屡屡失手始终不得的故事。初恋和中年危机，历来是编剧们钟爱的题材，前者因为美好，后者因为禁忌。尤其是后者，有贼心没贼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厌烦随波逐流却又不敢放弃当下的平庸舒适......道德和欲望的错位，现实与幻想的割裂，自然而然地衍生出各种笑料，特别适合走喜剧路线。

近几年，以“中年危机”为主题的国产片《港囧》、《人在囧途》、《夏洛特的烦恼》、《情圣》，票房成绩都可以列入优等生行列，讲述得都是“出轨路上风波多，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影片构架与人设相差无几：男主角人到中年暮气沉沉；妻子们大多贤惠没大脑、啰嗦不讲究、生活没情趣、无底限地牺牲，令人发指地爱家爱丈夫、并且忠贞不二！虽是不同的电影，但妻子们的婚姻观都是出奇的一致：丈夫再怎么浪，回家就好！！！

当然，电影的结局都是鼓舞人心的，好人总有好报。遭遇过各种尴尬事之后，男主角春梦了无痕，最终被贤妻感化，回归家庭，继续扮演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

这种电影定位被一些网友吐槽为“直男癌”电影。只向观众展现男人们的中年危机，妻子们的内心世界却很少涉及，她们的身份符号只是妻子与母亲，她们对电影最大的贡献就是等男主角发完春梦后，敞开家里的大门欢迎浪子回头。

出轨的野马真的能被传统陈旧的道德观所拯救吗？婚姻是两个人的生活，两个人的欢喜，也是两个人的危机。只看男人不看女人，只观表象不问本质，这种片面性的解读忽略了问题真正的根源，以大欢喜的结局掩盖了妻子们的悲哀。

在我有限的观影纪录中，《American Beauty》（中文译名《美国丽人》）被我认为是解析中年危机的巅峰之作。

这部影片荣获2000年奥斯卡最佳影片、导演、摄影、表演类的多个奖项。男主角的精彩演绎不必多言，每位配角都是熠熠生辉，尤其是剧中的两位妻子，演员的表演克制精准，戏份不多但绝妙非凡，寥寥几场戏，犀利深刻地道出中年女性的狼狈和人世的悲哀。

男主角的妻子卡洛琳，一出场就不讨好，所有中年女人讨人嫌的毛病，她全有！

不可理喻地讲究，清晨在院子里剪朵玫瑰，也要选择与衣服颜色相配的剪子；

对丈夫颐指气使，视他为废物，她有理由这么想，因为她承担了家里的大部分开销；

丈夫向她示好，她却关心啤酒是否会弄脏沙发，因为那是意大利的高级货，四千块！

餐桌上一定会摆着鲜花，吃晚饭时一定要配上轻音乐，音乐的曲目选择当然由她说了算，因为晚餐是她做的；

自信满满地出席商业会议，与商业伙伴们高谈阔论，肆无忌惮地大笑，看上去那么快乐张扬......

无时无刻，她都向人们展示：看，我有完美的事业、完美的家庭、完美的品味，我成功、我自信、我完美！

可这完美犹如阳光下闪耀的肥皂泡，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一天，她努力了一整天，却依然没有买出房子。夕阳西下，卡洛琳失落地放下百叶窗，房间里暗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哭出声来，但是少顷，她便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不准哭，爱哭鬼......”

眼泪一时控制不住，于是，她一边抽泣一边狠抽自己耳光：“别哭了，别哭了......”

好像在沙滩上盖的房子，伪装了一天的自信在海水的冲刷下，瞬间崩塌。

那一刻，你看到的是一个绝望、孤独、无枝可依的中年女人，习惯了以虚张声势来掩饰自己的软弱无助，行走在崩溃的边缘，身心俱疲，没人爱她，她也不爱自己。

哭过打过后，她迅速擦干眼泪，挺直腰板，走了出去，换上那副完美的面孔去参加女儿啦啦队表演。

谁不希望身边有个相互慰藉，携手共同进退的伴侣？但同样陷入中年危机的丈夫却视她为笑话，对她冷嘲热讽。这个家庭里，卡洛琳自认为付出很多，她也的确承担了很多的责任，却没有获得家人的尊重。对女儿的同学总是色迷迷的丈夫，没和她商量就辞了工作、用补偿金买了心仪已久的跑车，这意味着未来的日子里，卡洛琳将独自承担房贷。但女儿对她的哭诉没有一句安慰，反而尖酸地挖苦她。

谁考虑过她的焦虑？谁在乎过她的无助？谁来解救陷入困境中的她？

没有人，只有自己。卡罗琳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是，自己学着坚强与被生活逼迫着坚强完全是两种体验。

在另一所房子里，生活着丈夫、妻子和儿子。身为军人的丈夫体格魁梧，独断专行，对儿子实行军事化管理，极其厌恶同性恋邻居。意想不到的是，随着剧情的发展，观众发现，这位丈夫竟是一位深藏柜中的同性恋。

剧中丈夫骂儿子：“不要像你妈妈那样当应声虫。”

那是因为，丈夫需要一个应声虫，妻子几十年来都在取悦于他，却又被他看不起。

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紧挨着，却没有任何交谈，没有欢笑，电视机的声音越发衬托出房间里的死气沉沉。

突然，她问：“你说什么？”

她在幻听。

儿子说：“没有人说话。”

丈夫继续盯着电视，头都不向她转一下。

导演没有交代这位妻子是否知晓丈夫的性取向。可以想像，在以往的岁月里，这个女人经历了多么巨大的痛苦，才变得如此神情恍惚。多年的婚姻生活中，面对冷漠强硬的同性恋丈夫，犹如面对冰冷的铜墙铁壁，久呼不应，慢慢的，她对回应不再抱有希望，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完全封闭了自我，意识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躯壳生活在冷酷现实中。

儿子带着女朋友回家时，她坐在餐桌前发呆，儿子轻唤她两声：“妈妈”。她才反映过来，脸上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对儿子的女友说：“对不起，家里一团乱。”

可是触目所及之处，一切整洁有序。

她是不是一直这样愧疚的生活？是不是总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丈夫才不快乐不满意，所以自己像垃圾一样不值得爱。

影片最后，挨了父亲打的儿子从楼上下来，嘴角还流着血，告诉她：“妈妈，我要走了（离家出走）。”

她点头：“好。”没有丝毫犹豫。

又补充：“你要记着穿雨衣。”

儿子轻轻拥抱她，她哭了，这是她在剧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露真实的情感。

儿子走了，带走她灵魂里仅有的热度，她将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与可怜又可狠的丈夫相守到老，走完这扭曲的人生。

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时，你只是觉得这位妻子性格很奇怪，并无出奇之处。后面再刷几遍，才慢慢体会到她深入骨髓的孤独。这位妻子在片中没有出现名字，台词也不超过十句，每次出场，她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虽然不言不语，可是那悲凉的情绪溢出屏幕，都是无法言说的痛苦。不能不赞叹编剧的举重若轻，仅用几场戏就能够深刻揭示出“同妻”这个群体的生存状况，同性恋者的婚姻如同一座坟墓，同妻是生活在其中的“活死人”。

《美国丽人》视野宽阔，细节丰富但脉络清晰。她所展现的中年危机，不仅仅是男人的，也表现了对女性的讽刺和悲悯。虽然剧中人物生活在大洋彼岸，但那种无奈与妥协是相通的，牵引着观者走向人性的黑暗。影片的前三分之二经常会让观众笑出声来，俨然是部喜剧片，但剧情的发展好像一把铁锹，一锹锹地把深藏不露的阴暗冰凉翻了出来，撕开了人性的虚伪，暴露了丑陋的真实。

回顾近年来几个明星出轨事件，在网上燃爆了一轮轮的讨论：

应不应该原谅出轨的爱人？

应不应该从破碎的婚姻中走出来？

如何驯服具有出轨体质的男人？

......

《情圣》中，男主角的出轨是一场梦，梦醒后大彻大悟，回归家庭。可现实的婚姻中，如何处理中年危机，没有正解。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答案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不要把出轨作为化解中年危机的借口，也不要用忠贞来衡量女性，将其视为挽救婚姻的有效武器。

Endless

答案不在大众的讨论里

在两人的相处里

文 | 写不长

图 |《情圣》与《美国丽人》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