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霜降,这个秋天就这样即将过去了。难得有个晴天,于是我提了一袋新鲜的冬枣去晒太阳。
树影之外铺满阳光,但是天气算不得明媚,不远处的建筑物带着一层灰色。花园里的着色基本还是绿的:高大梧桐们有点乏力地茂盛着,那种常见的植篱也苍白地绿着,暗色调的黄叶零星着藏匿其中。倒是有几丛桃树分别长着,叶子偏黄的橙又发散着红晕,显得秋色缤纷。还有一尾像蕨类植物,高高的,有温润的黄和收敛的绿各半,瘦而韧的茎和纤长的叶在风中摇曳显得很袅娜风流。
花仍旧最增色,即使是过了花季,也可以显得美人倦容。此时月季枝虽健康,花瓣已经难捱化作春泥的命运,未凋的花瓣也卷曲着,花瓣边缘已经褐黄地萎了。倒是蔷薇成了苍秋之艳,娇小的花瓣瓒成宝珠般的玲珑美人,而且蔷薇是姐妹聚居,美人联袂比月季的孤芳更胜一筹,况且月季的雍容华贵已经是昨日云烟。
今早的风凉而不寒,也是难得的轻缓。徐徐的风中,诺大的树冠像果冻一样有弹性地摇颤摆动,越看越可爱,其吸引力对我而言就像胖嘟嘟的小孩子的脸。——我现在遗憾两件事:其一是我弟小时候不胖,但他的脸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姥姥说捏了脸会流口水,我就没怎么捏成;其二是没好好观察我弟一两岁的时候——那时候多乖啊!虽说调皮的孩子聪明,现今我弟的淘气让我常常想罚他面壁思过。今天这可爱的弹性的树冠算是满足了我对我弟一岁时的小脸的臆想,幸福地感谢!
枣在屋里放的凉凉的,阳光让它复苏了——这样的暖意的甜味,让我不由得想起那些春日里,姥姥带我爬过的山、掘过的野菜和择过的野葱。
常见野菜有荠荠菜(学名“荠菜”)和灰灰菜(学名“藜”),阳春三月姥姥带我挖的是荠荠菜。我们以挖野菜为行动名称,实际上这是一种乐趣,于我而言是春游,于姥姥而言是故事重温。
山不算大山,但是植被灌木茂密,林中清爽透着凉意,所踩出的路,也可作“曲径通幽”。顺着小路走没什么难度,而就在杂草丛生的道旁就有新鲜蓬勃的荠荠菜。姥姥带了她那把深绿塑料把儿的旧剪刀,她说留着根还会长。这便是老一辈人的智慧及对自然的感恩与和谐相处吧,他们不懂科学但懂生存。但是姥姥一般不用剪刀,她用粗糙而灵巧的手娴熟地择下荠荠菜,剪刀是后备工具,野菜根都很强劲韧性,择多了指甲疼才用。我像模像样地跟在姥姥身后剪野菜,但往往是姥姥手里有一把了,我只一两棵。仅仅这样的劳动,姥姥仍心疼我手嫩,叫我不要掐了,怕晚上会手疼。等爬到山上有人家的地方,就已经收获满满了。
那年山上满人家,有猪有驴有遥相呼应的犬吠,村里的路中央有一粒一粒的羊粪疙瘩。即使田里肥料很臭,即使村里的狗闻见生人味儿就很凶很凶地吼甚至龇牙,即使要穿过那个熟悉却又不认识一人村庄回家,这里仍然那么富有生气和乐趣,吸引着我不厌其烦地拽着姥姥来。难怪那么多诗人要归隐,田园好比清如许的渠的活水啊!
荠荠菜择回去凉拌最好吃。用水焯一下,撒上盐,滴上一点香油、几滴香醋就好。若是再放姥姥泼的油辣子,可以比平日再添一碗饭!而说起春天的鲜味,必数野葱,连我这个不吃葱的人都被其折服破了例。
一场春雨霖霖,山中的野葱的长势惊人,和野草数量有一拼,就采葱尖儿也能采得一袋。山林能保持雨后的潮湿滋润,野葱得天独厚地长在其中,本就青翠欲滴还要身披露水,煞是喜人!别看野葱长得又细又嫩,其清香而又盛气凌人的辣味比大葱要隽永得多。比如一碗只放盐的清水面,配上这切成段的野葱,不但看起来玉绦碧丝,吃起来也是齿颊留香的,给人视觉味觉双重享受。再做的细些,像《灵魂摆渡•阳春面》里写的“一把细面,半碗高汤,一杯清水,五钱猪油,一勺桥头老陈家的酱油,烫上两颗挺阔脆爽的小白菜 ”那样,只把一勺“桥头老陈家的酱油”换成“院里老王家的油泼辣子”,将“两颗挺阔脆爽的小白菜”换成“两丛净洗细切的鲜野葱”,便得一道“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家常珍馐。
这佳肴有秘诀——愿君亲采撷,洗手做羹汤。没看过才将吐绿的地,怎知晓野菜叶的绿意是忍寒先发制人的拼搏呢?没走过挂满露水的道,怎尝出野葱辛辣中的一汪甘甜清香是春雨的培养呢?不轻装盛行入田园一番,怎谙春色如许、春味入口绵长呢?这点各类美食节目达成一致,尤其美食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非常精致地拍摄了美食做成前的采摘捕捞、选材配料。当清水划过食材、食材从水中洗净捞出,那一刻的美是清澈的,我们这时通过眼睛及做菜者的手与食物接触并进行心灵感应,没有任何调料掺杂,虽没经过味蕾我们也能品尝出其中最纯真鲜活的滋味。这样的心灵沟通赋予了食物灵魂,于是它的味道更加丰富。所以我们自己做的食物中即使含有不喜欢的食材,我们也觉得它很好吃——我们享受的是自己赋予食物灵魂又和食物中的灵魂归而为一的成就感。
当然也有特殊情况,当食物是你最亲密的人做的,爱也会赋予食物灵魂。比如我爸洗的枣,虽然我在晒太阳,但太阳的温暖绝对不及我爸的枣。此时最温暖的还是我爸的短信,我爸发的短信就三个字:“吃饭了。”
春天很好,秋天亦好。眼饱秋色,心尝春香,胃藏米饭豆芽肉丸子。我以食为天,有美食的季节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