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烟雨霏霏的黎明》有感
还记得第一次看帕氏的作品，是在初中的文学社，指导老师老陈向我们推荐了《金蔷薇》，那是我印象深刻的一次对文笔的品尝与回味无穷。谁没体味过因浓睡着的年轻女人的隐约可闻的气息而感到的激动，那他就不懂得什么叫温柔，有人说读这本书，通篇都想加黑粗体。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烟雨霏霏的黎明》。
“轮船驶抵纳沃洛基已是黑夜。少校库兹明走到甲板上。下着毛毛细雨。码头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盏灯亮着。”在一战时期的俄国，士兵库兹明怀揣着一封同僚写给妻子的情谊深深的信笺，在雨夜中来到纳沃洛基的山上，叩响了宁静小屋的门扉。“狗在远处吠叫。闻得出土茴香、潮湿的栅栏和河面上湿气的味道…雨水在老白柳树丛中睡意朦胧地作响，从树叶上淌下来…夜晚，雨在空荡荡的花园里喧响，陌生的城市，从牧场飘来阵阵雾气…有些地方乌云已经散开，头顶上的夜空中，时而这里，时而那里，亮起了星星。星光在水洼里闪烁一下便灭了…几盆秋海棠后面，一丛湿漉漉的丁香花在窗里射出的微弱灯光下泛出白色，细雨在夜色中絮絮低语…房门口站着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看得出她是匆匆赶来的，所以连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女子的一根发辫耷拉在肩头，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库兹明，一面不好意思地拿起辫子，用簪子把它插到后脑勺的头发…”在那个夜晚，雨水绵延，雾气弥漫，港口黯淡的人影攒动，笛声低响，马夫热络，好客的老婆子捧上热气腾腾的茶，女主人凌乱的发丝和露出的颈，优雅动人。
这便是《烟雨霏霏的黎明》所写的故事。帕乌斯托夫斯基的书，一笔一划都是在勾勒从质朴到透明的美好，却又使人困惑这引起共鸣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就像是午后小憩，一睁眼发现世界被渲染成淡雅的蓝绿的色彩，日光、香味点缀其间，困倦又清醒，朦胧又真实，为那一刹那的美而心悸。
走马观花，镜中水月，这是对战争中渴望一片桃源乐土，心灵净地的心境的真实写照。在这个陌生的小城，他却产生了一种在这里留下来的愿望，他喜欢俄罗斯小城，那里从台阶上可以望见河对岸的牧场，宽阔的上山的路，渡船上装着干草的马车，这种热爱使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坐在女主人的房子里，他被一种情感左右，生活就像放着的一本书，这本书翻到第六十五页就被遗忘在桌上了，你看了看这一页，努力在猜测：这本书是写什么的？里面有哪些内容？安宁、悠远的生活是他的渴求，如果能留在这里，像居住在这幢老屋里的人那样干活——从容不迫，在劳与逸、冬与春、雨天和晴日的交替中生活，该有多好。
“当旅途的远方
头巾下闪现瞬间的目光，
做不到的事情将变为可能，
遥遥征途不过小事一桩……”
库兹明来到纳沃洛基的过程就是发现美的过程。库兹明说：“一直在期待的正是这样一些意想不到的普通的东西。如果发现了这些东西，那么常常会感到幸福。这种感觉不会持久，但却是常有的。”库兹明说的是藏在普通事物中的美感。库兹明是带着帮助病友的任务来到纳沃洛基的，他被这个小城吸引，想停留，最终为了帮助病友巴希洛夫没能留下来。库兹明太想停留了，他幻想了在纳沃洛基度假的场景，临走时用尽了语言来表达对这座小城的喜爱，““您大概也常会碰到的。您从火车车厢的窗口突然看见白桦林里的空地，看见秋季的蛛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于是您不由得想从行进的列车里跳出去，留在这片林间空地上。但是列车正从旁边驶过。您从窗口探出身去，向后望着，左右这些树林、草地、马匹、乡间大道，都在向那个方向远去，于是听到一种模糊不清的声响。什么东西在响——不清楚。也许是森林或者空气。或者是电话线。也可能是铁轨因火车的行驶而作响。在一瞬间就那么一闪而过，而你却会终生记住这一情景。”
“我这一生，一直在期待的正是这样一些意想不到的普通的东西。如果发现了这些东西，那么常常会感到幸福。这种感觉不会持久，却是常有的。”
库兹明认为好的东西总是无法拥有，或者说，遗憾也是很美好的。库兹明有欣赏遗憾的能力，甚至会放任遗憾发生。没有人要求他一定要回去度过假期，他本能留在纳沃洛基，而此时库兹明应该不是第一次放任遗憾发生了，因此他能总结出遗憾的美感。库兹明知道自己如果要回去复命，就得带着遗憾走了，但他仍不打算留下，因为遗憾方能终生记住纳沃洛基。生命中总有这样的过客从我们身边经过，他们驻足或者不驻足，顾盼或者不顾盼，却总是令人心旌摇动，不能自已，潇洒离去，美才与遗憾共存。
文章的最后，“待他抬起头来，奥尔迦·安德烈耶夫娜说了句话，但声音是那么轻，所以库兹明听不清楚。他依稀觉得她只说了一个词“枉然……”也许她还说了什么话，但是轮船从河上喊叫起来，仿佛在抱怨烟雨霏霏的黎明和自己在大雨和雾中的漂泊生涯。”库兹明向奥尔加挥手致意，她却没有反应，刻意淡化了两人的情感。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在早起集体主义的前苏联，个人是几乎无法反抗集体的，个人的遗憾无法补救社会对美的追求的缺失，当学会欣赏遗憾以后，不遗憾本身美好，遗憾也很美好。蒋昌建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在人们无力穿越黑夜的时候，寻找光明就像是追寻自己的桃源圣地，这个使命变得格外的浪漫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