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歆斟酌好久,终于发出了干巴巴的五个字,“我要结婚了!”她心神不宁,时不时点点微信,没有来自沈逸程的红点。后来去开了一个会,再回到座位上时,网页版的微信送来了回复,“恭喜恭喜”,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失望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将朱歆淹没。
跟陆涵说起,陆涵尚且会打一串字,“哇,出手了,神速啊”,“照片发来,恋爱故事说来听听”,“什么人啊,我给你把把关”,“什么时候摆酒啊,我们全家都来”,还蛋糕烟花各种表情,把对话框弄得热热闹闹。
她没有期待什么惊天动地,扭转乾坤的回复,比如“不要结婚”“马上回来娶你”之类的,但这么多年的感情换来的只是如此单薄的几个字。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独角戏。朱歆嘲笑自己不知轻重,自以为是。自己结婚,关人家什么事呢!
她迅速敲了个以牙还牙的“谢谢”,一脸决绝删除了对话。然后她准备专心工作时,收到了一句谴责,“没想到是你要先嫁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会等我。”
朱歆气得冒烟,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大意是辛辛苦苦等他盼他,最后却要在别人的婚礼上措手不及的看到他和新欢,凭什么她就得傻乎乎等着,他就可以恣意妄为。她有点激动,哗啦啦发了好几条,还是不解气。
男人女人果然来自不同的星球,她怒不可遏,他却开始八卦,“是大学那个男的吗?”
朱歆气呼呼的回复,“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难道我就这么没市场。只能吊死在你和吴家铭身上。”
沉默了一会,沈逸程发了句,“我和衿衿早分了。”
朱歆咯噔一下,旋即掩耳盗铃般的对自己说,“关我什么事”,心里却很痛。
屏幕上又亮出一句,“我年底就回国了,想要什么结婚礼物?到时带给你。”
朱歆心一软,瞬间所有的委屈怨恨似乎都烟消云散,莫名的开始心疼微信那端的他。
她敲了,“谢谢,不用了。”
又过了好一会,沈逸程发了一句,“歆歆,我想你。”
朱歆心里一紧,盯着那五个字看了很久,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吗?分开这么多年,沧海桑田,事过境迁,再纠结谁对谁错,想不想,爱不爱,又有什么意义呢?晚上就要去挑领证的衣服,此刻还幻想在前男友心中激起波澜,是图什么?
自己没打算悔婚,沈逸程一向是大丈夫何患无妻的自信,就算在上海,也不会来抢亲。去跟他说自己要结婚,是以为他会吃醋后悔吗,是要讨要一句“想你”来证明自己吗,是不甘心,还是太贪心?
朱歆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没事找事,轻薄了自己,也打扰了沈逸程。她干脆的删除了和沈逸程的所有对话,拉黑了他。
穿清纯的衬衣还是可爱的情侣装去拍照都不适合朱歆了,她本想就随便穿条裙子去。但严海枫不同意,他在某些方面非常刻板,新婚一定都要是新的。约了晚上去挑衣服。严海枫还堵在路上,朱歆有点饿,就先在街边一家快餐店点了一份饭。
她坐在临街的位置上。玻璃墙外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繁华缤纷。餐厅一直在播《愿得一人心》,“消失的那个人,回不去的青春,忘不了爱过的人才会对过往认真,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朱歆内心寂静又凄凉,听着听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在了牛肉拌饭中。刚用纸巾擦干,立即又泪湿了,直到严海枫给她打电话,她才振作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朱歆心不在焉的逛了几家,都没挑到喜欢的。严海枫看看都9点了,商场快要关门了,就开始帮她挑,不停的问这件好吗,这件怎么样。朱歆都是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最后去的那家大牌,当季新品正好糅合了中国元素,有红色有刺绣,看着很典雅。严海枫很激动,让sales拿几件给朱歆试。朱歆还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摇摇头。
严海枫不知道为何,情绪突然上来了,“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效果怎么样呢?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摆着一张臭脸给我看!”
这是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对她发火。朱歆也不甘示弱,声音很大,“为什么都要你说了算?为什么非要穿新衣服,非要穿红色?我不喜欢这些又红又绣花,看着老气横秋,土得要死的衣服,我不喜欢!”说到最后,她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就下来了,然后一个人狂奔往商场外跑。
严海枫愣了一下,赶紧追过去,剩下两个sales面面相觑。朱歆坚持跑步好多年,后来跑得少了,但功力还在。严海枫没追上,出了商场,人来人往,就找不到了。
朱歆没跑多远就到了陆家嘴绿地。她垂头丧气的找了个椅子坐下,觉得自己迟早要把这个婚作得没发结了。她不是气严海枫的品味,她是气自己,只能气自己。
她和沈逸程刚在一起没多久,沈逸程去广州出差。两个人正是热恋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然后沈逸程帮她订了机票,那是她第一次去他出差的地方约会。
他住的酒店在天河城附近。也是盛夏,街道上商场里的人密密麻麻,跟春运一样。他紧紧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走丢。路边买了章鱼小丸子,鸡蛋仔,还有许留山的芒果沙冰。他殷勤的帮她拿这拿那,还拿纸巾帮她擦了擦嘴巴。
沈逸程一向绅士,但他是有格调有操守的。马路上傻傻捧着束花,逛街跟在屁股后面提包,剥虾夹菜拿饮料,这些事他向来不屑于做的。但那次他破天荒做了,当了一回小侍从一样的男友,朱歆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所以印象深刻。
他们去了天河城逛,有一家店人烟稀少,朱歆就拽着沈逸程进去了。里面都是一些中国风的裙子旗袍。朱歆随意翻了翻,看中了一条裙子,酒红色的,衣领是民国时期复古的衣领改良过的,胸口加了一排细细密密的扣子,裙子左边下摆开了一点杈,旁边绣了几朵生动的牡丹。
朱歆爱不释手,一定要试一下。她穿上后,店里的小妹用广东普通话夸很靓啊,她自己也觉得效果不错,看看沈逸程。结果他玩世不恭的撇撇嘴,意思是完全不敢苟同。
朱歆只得作罢,打算脱下来。广东小妹很实诚的继续推销,“这款还有一个大红色。好多人买了结婚当敬酒服,真是很靓啦!”
听到结婚的字眼,朱歆灵机一动,把沈逸程拽了过来,让热心的小妹帮忙拍了张合影。出来后,沈逸程埋怨道,“你这什么品位啊,老气横秋,土得掉渣,给我奶奶穿还差不多。那么丑的衣服,还拉着我拍照。”
朱歆看他如此紧张自己的形象,觉得很好笑,故意说,“哼,我要把它冲出来,放在家里。”就是放在小熊耳朵相框里,莫名其妙找不到了的那张照片。
她本来就不太想买什么红衣服,看到那家店的开衩刺绣大红衣服,广州的那些事清晰的历历在目。严海枫还不识时务的在旁边催催催,她也就爆发了。
掉了几滴泪,也没啥好再哭的。夏天的晚上,外面又闷蚊子又多。朱歆在椅子上发呆坐了一会,就慢腾腾的往回走。严海枫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没接,后来他没再打了。
朱歆回到家,黑漆漆的,严海枫没有回来。他被气回松江了吗?自从他们在一起,只要朱歆在上海,他每天都不辞劳苦从松江开车回她这里的。
难道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可对话删除了,人也拉黑了,他怎么知道?要么是自己实在脸太难看,态度太不端正了。
朱歆觉得平时温和能忍的严海枫发飙,还离家出走,这性质很严重。她放不下矜持打电话,就发了条微信,“我明天中午去买,就你喜欢的那家。”
很快电话来了,严海枫急切的问,“你到底在哪啊?”
朱歆弱弱的说,“我在家,你在哪?”
电话里又是一阵狂躁,“什么我在哪,我满大街四处找你啊!”
朱歆一听,安心了,毕竟他还在找自己。她准备老老实实挨骂,可严海枫没有凶她。他很狼狈,出了很多汗,身上滚烫的,脸也很红,回来也不跟她说话,默默的去洗澡了。
睡觉的时候他背对着朱歆。朱歆用手指刮刮他的后背,没动静,又刮刮,还是没动静。朱歆气馁了,也赌气背对背转过去。马上她就被紧紧的压在严海枫宽厚温暖的怀里。
黑暗中他叹了口气,“下次能有话好好说吗?你这动不动玩失踪,我心脏受不了。要少活好几年呢。”
朱歆自知理亏,乖乖的嗯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严海枫还是说出了疑惑,“结婚应该很开心啊,我怎么觉得你闷闷不乐的。”
朱歆翻了个身,跟他面对面,软软的钻进他的臂弯里,勉强撒了个娇,“我就是不喜欢什么都要你说了算嘛。”
严海枫哭笑不得,“不就买个新衣服吗?是我妈特意嘱咐的。你要实在不能接受,就爱穿什么穿什么去。”
朱歆不再回话,伸手软绵绵的勾住严海枫的脖子,鼻子在他胸口小小的磨蹭,像只小动物在找寻食物,然后就被重重的压住了。
第二天中午,她去那家店挑了件红色刺绣,土得掉渣的裙子,暗暗庆幸sales换人了,不然好尴尬。
其实她觉得挺好看的,广州那件也好看。
他们去领证了。
那天太阳火辣辣的。领完证出来,严海枫让朱歆在阴凉处等,自己去停车的地方把车开了过来。朱歆一上车,严海枫就拧了瓶水给她。
他那天特别体贴温柔,人也很高兴,感觉像手上的股票都解禁了还在高点卖出了,妥妥的落袋为安了一样。朱歆很平静,但看他对自己发自内心的爱护,心想自己一把年纪,也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夫复何求。
领证后他们火速买下了朱歆家附近一套大房子。市区的房子涨得更厉害,严海枫把松江的两套房都卖了,还忍痛割爱了一辆车,还是得贷款三成。
朱歆看不惯他那谨慎的作风,劝他尽量从银行多贷款,没必要首付那么高。严海枫轻描淡写的说,“一家老小要住的,稳妥点好。”她在心里笑他迂腐。
房产登记份额的时候,严海枫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说两人各50%。结婚的时候都是冲着天长地久一辈子去的,没人想分割什么,但朱歆听到他说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很温暖。严海枫家境也不怎样,他得费了多少劲才赚到这套房,她懂的。
接下来忙得四脚朝天,拍婚纱照,回两边的老家摆酒,在上海请双方的同事吃饭,请各自的同学朋友吃饭,还有房子的装修。
最后一顿请客是他们夫妇单独请陆涵。陆涵快要当爸爸了,妇人般的拿出宝宝的彩超照片给他们看,还不忘挖苦朱歆,“严哥啊,幸亏你慧眼识人,拯救了歆歆这个大龄女青年。我们高中班女生就剩她没结婚了。”
朱歆不服气脱口而出,“胡说,本来就没几个女的啊,再说不是还有周子衿吗?”
陆涵楞了一下,讪讪的回了句,“她结婚了,嫁了个美国人。”
朱歆表情凝固了几秒,心里唏嘘不已,想起了沈逸程。他会不会很伤心,这下该彻底死心了吧,恋恋不忘那么多年的女神。但随后又安慰自己,沈逸程家境好,自己又争气,向来什么都不缺,不缺自己,也不缺周子衿的。
严海枫说老婆品味好,他自己负责苦力活硬装,要朱歆负责软装。朱歆的负责就是她指着卖场的沙发天真的问,这个可以吗。严海枫屁颠屁颠的谈价格,看质地,比尺寸,然后跟朱歆汇报结果可以还是不可以。房子装修好了,要等晾几个月年后再搬进去。
那年过年,朱歆先去了婆婆家,然后带着严海枫坐高铁回自己家。她经过了长沙,若有若无的惦记着沈逸程的那句“年底就回国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长沙。
她密切的关注高中同学群里的动态,也没收获。最后忍不住厚着脸皮问了陆涵,陆涵说没回来,还在美国。
她有点失望,但又觉得如释重负。隔着个大洋还是有好处的,好歹能掐掉好多念想,哪怕这个念想只是想见一面,见见那个善良真诚,洒脱任性,被人爱被命运恩宠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