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旧事
事实证明,只要有东华帝君出手,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彼时凤九一边翻烤着两条鱼,一边亲眼看着东华帝君扎好骨架,又在骨架上糊好了轻薄柔韧的宣纸。随手幻化出的紫毫笔轻松勾勒了几笔,一只憨态可掬眯着眼酣睡的小狐狸便跃然纸上。
凤九当即丢下了手上的活计慢慢挪到东华身侧向前巴望。那个只有简单轮廓的小狐狸竟和凤九的原身一模一样,额间也有一朵凤尾花。
“帝君这画的竟是我吗?”凤九欣喜地问道:“不过凤九可不是九尾白狐。”
东华帝君微微一笑,说道:“那有何难。”
话音未落,东华翻手间紫色微光一闪,一个青花瓷盒便已出现在掌中。东华将瓷盒递给凤九。凤九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正是一盒质地细腻柔润的大红色朱砂,昔日里那是东华画红梅常用的颜料。
东华将一支新笔递到凤九手里,微一挑眉,示意凤九为纸鸢上的小狐狸着色。凤九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双颊上漾着一层淡淡的红晕,一双望着纸鸢的眸子晶晶亮。
“我……若是画坏了可如何是好?”凤九有些迟疑,握着紫毫笔的手迟迟不敢轻举妄动。
东华难得见凤九也有畏首畏尾的时候,不免有些好奇:“变化多端、构造复杂的兵器你都能绘出精准的图来,区区一个纸鸢又有何可胆怯的?这倒是丝毫不像是你的风格。”
凤九闻言有些惊讶:“帝君是如何得知我会画兵器设计图样的?”转念一想,司命星君常在太晨宫行走,东华当年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被他查到透漏给凤九,自然凤九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也会被司命传到东华的耳朵里。
凤九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笑道:“一定是司命告诉你的吧?我在族学中的成绩,也只有上古史和神兵锻造两门课业能勉强拿得出手,这个在青丘算不上秘密,司命自然打听得到。”
东华并不否认:“我记得当年连宋要为成玉打造一柄短刀,那短刀的设计图,有两处被你改得甚好。”
凤九讶异地睁大双眼,双手也不由得捂住了嘴巴:“你……你你怎么知道是我改的?你不是以为那是姬蘅公主改得吗?还邀她在锻造那柄短刀时给你打下手……”
凤九提及此事,东华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她的脸:“姬蘅她哥哥曾提到过,说他那妹妹聪明好学,涉猎甚广,本君就信了。那时本君确实看走了眼。在锻造那柄短刀时,姬蘅就露出了破绽,图中许多浅显的机关构造她都看不明白,那两处自然不是她那个水平能润色得了的。”
隔了许多年的这件事,曾经是凤九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事后很久回忆起来依旧让她郁郁难平。如今猛然被东华提起,又毫无防备地让这桩“冤案”得以沉冤昭雪,凤九一直压在心底深处的那些小委屈竟有些压制不住似的,连眼眶都有些发酸。
东华见凤九一副潸然欲泣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十分愧疚,但想要哄一哄她,却又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无奈,只得伸手将凤九抱在胸前,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你向来宽厚,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记我的仇。不过……那件事虽说是姬蘅不对,但你却不该咬她。”
凤九闻言变了脸色,伸手将东华推了推,方有些失望地说道:“原来你心里还是偏袒她。我那个时候为了进入十恶莲花境救你,被聂初寅换走了皮毛,失去了容貌、声音和法力,没有变化之能,自然在你和姬蘅面前无从辩白。你也知道是她在说谎,难道我就该默不作声吃哑巴亏?如果是这样,东华帝君也没比天族太子高明到哪里去。哼!”凤九越说越气愤,撇过头去不再看东华,一张脸也涨得红红的。
东华见凤九因情绪激动将刚刚那点儿伤心难过早已抛开了,不由得笑了笑:“我什么时候偏袒过姬蘅了?你怎么能拿夜华与我相提并论?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气成这样。”
凤九转过脸来,斜着眼睛觑着东华,疑惑地问道:“你们九重天上的神仙历来都是一个腔调,我是不信你们的了。你还能有何话说?”
东华也不着恼,眉眼依旧含笑地说:“本君想说,好在你咬姬蘅的时候并无其他人在场,否则被别人知道堂堂太晨宫帝后生气了会咬人可如何是好?”
凤九愣了愣,旋即红了脸,双手不安地绞着腰间的丝绦,支支吾吾地低声道:“帝……帝君你在胡说些什么……”
东华始终对凤九单纯懵懂的样子着迷,不由得上前一步:“我可没有胡说……”
凤九顿时有些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不敢再看东华的眼睛,忙背过身去,稍稍定了定神,才幽幽地说道:“成……成玉告诉我,天族的男子都很花心,惯会花言巧语哄骗姑娘。所以,帝君你委实不必如此费心。”说罢,凤九回到篝火前继续翻烤两条鱼。
因蹲在篝火旁,凤九不敢抬头去看东华此时的表情。她只感觉东华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随即朝她身边缓缓走来,又在她身旁蹲下身。“我对你说的话是真的,并没有骗你半分。你要我怎样做才能相信?”东华口中最后一句话仿佛是一声叹息,让凤九的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凤九晓得刚刚这番谈话她多少带了些赌气的成份。她潜意识里将当年她自己从姬蘅和东华那里受到的委屈,兴许还连带着她姑姑从天宫中受到委屈一股脑都倒了出来。然而当年那些旧事,错不在东华一人,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怨气撒在东华身上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当下凤九便有些后悔,不想再继续讨论与天宫有关的话题,于是就刚刚东华那个问题,仔细想了想,方慢吞吞的回答道:“帝君何必在此事上较真。咱们不过是说些顽话罢了。”
东华一把握住凤九正在翻鱼的手腕,让凤九不得不正视他的双眼:“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相信我说的话……九儿。”
九儿。这个称呼如同一块大石头一下子砸进了她的心湖里,让她心中震荡不已。凤九呆呆地望着东华许久方缓过神来,思忖着开口:“这个……这个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照我的道道来……”凤九略停了一停,继续说道:“我听说剖心为证才最能证明一个人待另一个人的情义。哦,这个词可能你没有听说过。听我姑姑说,在凡界十分流行,说的是同人表白心迹,没有比剖心示人更有诚意的。因为于凡人而言,剖心即死,以死明志,此志不可谓不重,才不可不信。”
看到帝君皱眉思索的模样,她咳了一声道:“这个,我只是随便一说,因为你突然问我想要你怎么做,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但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罢了。”
凤九见东华在身旁若有所思的样子实在不大放心:“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心里到底要你为我做些什么。我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说着,凤九瞥见画了一半的纸鸢,便将那盒大红朱砂的颜料和紫毫笔递到东华的手里:“不如还是帝君亲手将这个纸鸢帮我画完吧。再有什么先记着,今后我想到了,再同你兑换。眼下这个纸鸢毕竟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它,被我画坏了,不免可惜。”
东华的眼中含了些深意,语声却听不出什么异样,良久,道:“也好,那就先欠着,随时可找我兑。凤九见东华终于不在执着于刚才那个话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一时间突然静了下来,只听闻篝火燃着干木柴噼噼啪啪地响,还有鱼肉被炙烤滋滋冒着油的声音。二人各忙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彼时凤九将鱼烤熟之时,东华手上的那只纸鸢也堪堪画完。凤九将稍大的那一尾鱼递到东华手中,自己一边吹着手上那尾鱼身上的热气,一边倚到东华身旁坐下。抬眼去看那纸鸢时,上面画的那只红艳艳的九尾狐已活灵活现地呈现在眼前。
凤九满眼惊喜,伸手便要去拿,却被东华抬手将胳膊挡开:“你手上有油渍,吃完鱼去水边洗了手我们一起放纸鸢。”
听东华这般说,凤九也只得耐着性子老老实实啃着手中的鱼。然而那鱼味道再怎样鲜美,凤九也顾不得仔细品尝了,一门心思全放在一旁的纸鸢上。
倒是东华帝君神态怡然,一条烤鱼吃得极有章法。凤九三下五除二的解决完手里的鱼,将鱼骨丢进篝火中直奔水岸边洗了手,回身从草地上抓起纸鸢就朝着山坡上跑去,一路上只留下一串银铃般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温暖和缓的风中。
首发于2018-06-16
修改于2019-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