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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白头翁落在了祖母院子里的杏树上,它的个头不大,脑袋上顶了一撮白毛,在阳光下显得极为耀眼。
时节已经进入了夏天,祖母的麦黄杏快要熟透了。因为不舍得疏果,这会儿树枝已经快要耷拉到地上,祖母只好拿了竹竿支撑着硕果累累的树枝。前一阵子我曾经告诉她,杏子们挤到一起是长不大的。祖母无动于衷,她觉得一棵树上能结出这么多的杏子是一件光荣的事。比起让杏子长得更大更甜,祖母更愿意在数量上取胜。这像极了年轻时祖父在她身上寄托的期待,那时候他们刚刚结婚,年轻的祖母第一次经历怀孕。她曾小心翼翼地弯着腰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树苗,当时的她一定不会想到,不用几年她就会变成五个孩子的母亲。
白头翁每日不期而至。它占领着杏树的最高点,用它灵活的眼睛敏锐观察着全树的每一粒杏子,在成功躲过祖母仇恨的眼光之后,准确啄伤其中最为成熟的那粒麦黄杏。面对祖母的破口大骂,白头翁毫不惭愧,一旦得逞它便立刻抖动着翅膀扬长而去,然后计划着下一次的进攻。
与白头翁交战的最初几个回合里,七十四岁的老祖母常常一败涂地。很显然,她的体力已经不再允许她进行如此强烈的对抗活动。尽管年轻的时候她曾用地排车推着自己那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口气越过西边的山岭,轻松到达祖父所站立的那片长势旺盛的庄稼地。祖父从地里抬起头,看着眼前汗流浃背的妻子。这时候,祖母从身上掏出来两三粒刚刚成熟的麦黄杏递到祖父的手里,面露愧疚之色说:今年雨水太大了,杏子不甜。
念及往事,感慨良多。白头翁则趁着祖母神思游走的片刻再次发起猛烈攻势。祖母的美好回忆被无情打断,那只坚硬的花椒木拐棍紧随其后飞上了杏树梢。白头翁落荒而逃。祖母终于获得了一场小型胜利,代价是此后两天头晕目眩、食欲不振。
天气越来越热,麦黄杏到了成熟的关键时期。经过连续几日的阳光炙烤与水分蒸发,祖母的麦黄杏将会拥有最佳的口感。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祖母与白头翁的对峙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早上四点,祖母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树底,等待白头翁的到来。她的手里握着一只很长的竹竿,另一端系上了彩色的布条,用以驱赶。早饭环节早已在此前几十年的忙碌中被省略,此时为了保住自己的麦黄杏,祖母的午餐也在与白头翁夜以继日的对峙中被遗忘。白头翁有时会离开一阵子,但我的祖母却一刻不曾松懈。只有当夜晚降临,鹅狗入圈,鸡鸭上架打盹,鸟声归于寂静之后,祖母才肯起身回屋睡觉,然后预备着第二天准时起床。
白头翁每日光顾祖母的杏树,面对着不停挥舞的彩色布条,它终究一无所获。
连续几日的好天气催促着一树的麦黄杏快速变成金黄色。收获的时节到来了,祖母敲开了我家的大门。她的身体已经明显消瘦,说话的音量却有增无减。她站在我家的院子里大喊:快去,快去!
在祖母跑向我家的短暂时间里,白头翁决心发起最后的总攻,它的脑袋顶上的白毛几乎全部竖立起来,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明亮。祖母的声音在最后一刻到达:滚开,你这该死的鸟!她的音色洪亮宛如红军当年吹响的冲锋号。白头翁在惊慌之中离开了树梢转而盘旋在院子上空,嘴里不断发出咕咕的清脆声响。半个夏天的疲劳作战原本使得人困鸟乏,但是麦黄杏成熟的消息让白头翁和我的祖母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在祖母的命令之下,一树的麦黄杏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被一网打尽。白头翁显示了自己的不满,它的叫声凄厉而响亮,花椒木拐棍便再次飞上了半空。
七十四岁的老祖母此刻脸上充满了骄傲和满足,她的一树杏子已经成功收获。这种骄傲和满足丝毫不亚于几十年前小姑从她宽松的盆骨中滑出来,在分娩的慌张与忙碌中,祖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五个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