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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1
又是一年岁暮,此刻我站在这沪上申城,向着西南那座小城望去,又隔江向着西北泰山脚下看去。
阳光正暖,这沪上冬月的天还不算寒。云层不算密集,那正午的阳光还是稍显无力了些,三三两两地打在窗沿上,透出斑斑驳驳的影子,稀疏的模样,像极了那华美袍子上的金丝线。
那一架旧风车停在那里有好久了吧。风动风车也在动,发出吱呀呀的叫声,伴着一走一顿的节奏,颇要散架似的,生怕一阵大风过来,这风车就兀自掉落下来了。
适时一阵风过,疾风倏忽,掀起了一阵沙尘,我眯上了眼睛,用胳膊挡着脸庞,脸上似刀子刮过般,生疼。
那风车要掉了吧,毕竟年岁那么久了。听老一辈人说在他们小时候就已经有了。
一会儿风停了,我赶忙向着风车望去。还好,他还在,依旧坚挺地转着,吱呀呀地叫着。
那日的午后,阳光也如现在般温暖,我煮了一盏茶,在这氤氲的茶香中缓缓睡了过去,好像是吧,我觉得是睡着了。
恍惚间见到了须菩提,长发盘尾,须子皆白,盘坐在那一株菩提树下。
那该是一株什么样的菩提啊?枝干那么粗,十几个成年人合抱不来的感觉,又那么直那么高,直入云天似的。
那须菩提呢,嘴里念念叨叨,是《道德经》吗?还是什么?我不懂。我问须菩提:“祖师缘何在此?”
须菩提不语,仍径自念叨着:“照见五蕴皆空……”
一阵风过,猛然惊醒,缘是梦境。
身边的茶仍在氤氲,升腾起一缕青丝,鼻尖耸动,绾入了喉头,进了肺腑,入了心间。
想来这梦倒也稀奇,古有庄周梦蝶,分不清庄周化蝶还是蝶化庄周,今有我梦菩提,分不清我是菩提还是菩提为我。
这其中缘妙倒真是不可言说,不足为外人道了。
2
“你真的想好要回去了吗?妍。”
“我需要找一个渡口能把我渡过河去。”
突然想起一首叫作《渡我不渡她》的歌来,“我前几世种下,不断的是牵挂,诵经声变沙哑,小僧回头了嘛。”
歌词是一个已经遁入空门小和尚的内心故事。
我曾经好几次在梦里见到佛,虽然我不信佛。
每次见佛,总会问佛一个问题:“我们还能回头了吗?我还能回到最初的自己吗?”
佛陀总是不语,只是手指着东北的那一座平原,眼神平淡而又有几分落寞。
“妍,放我走吧,我累了。”
终于,当她第47次说出“累”这个字眼的时候,我知道这段故事该画上一个句点了。
“好。”
那是2021年的12月11日。
我以为分手会是一场歇斯底里,会是一场大汗淋漓,不成想却是出奇的平静。
那一晚,破天荒地睡了一个好觉。
只是,那之后的日子有意无意中,或是烟火小巷中,或是诗酒江川中,总是会想起那一片云,还有那云霞的影子,似明似灭,似梦似醒。
我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所以,我需要离开,或者说是逃离这座城市。
时间也很快来临,5月份研考落幕,终于三战上岸,我也有了逃离那座城市最为决绝的理由。
故此,逃离,来沪,再生根。
3
12月中下旬的某一天,在学校停车场见到了白鹭。
在这申城的冬天,尽管不算冷,也未降雪,但能于冬天见到也是很为惊喜。
在我的印象中,白鹭只在河边出现,在秋天,伴着那衰草黄,伴着影月圆,伴着那惠风与诗歌……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很美,不是吗?
我问,自顾自地。没有人答,周边终究是没有人的,只有我一人的影子,还有眼前的两只白鹭,与远方的如黛青山。
孤独吗?好像并不。似乎早已经习惯,从21年的冬天开始,或者说早已经在16年的秋天就开始了呢。
仍然记得那时的自己。
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早已褪去了颜色,溢出了一缕缕的白色,散装着。
斜挎一只灰色的单肩包,包落在身子左侧,背带拉得很短,包直接去贴在身上的似的,甩脱不掉的样子。
穿的呢?想起来了,总是一身黑色,松垮的上衣,配一条紧身的牛仔,颇有些不伦不类了。
“妍,你该收拾一下自己了,都这么大的人了。看你这像什么样子啊,有哪个女孩能看上你啊。”
“哈哈,那就随便吧,我也不在乎这东西啊。”这是17年左右的答案。
那时节,一个人读书写文,煮酒品茗。用了一年的时间,读完了图书馆400余本的古文学著作,用两年的时间了写了数十万字的读书笔记、教学实践笔记,在各类比赛中闯荡……
后来,“我现在自己一个人,这样也挺好啊。”这是21年底的答案。
而今年,重新捡起了跑步的习惯,穿着打扮似乎也有了一点变化,有点小讲究了吧,虽然还是一些廉价东西。
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变了吧,到底是什么呢?我好像有点搞不清楚自己了。
就像深林里那一只鹿,都说“林深见鹿,海深见鲸”,但如若只听见了鹿鸣,只见到了鲸落,当又何说呢?
嗨,我好像还是在纠结那年那人那事啊,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尽管青春总令人怀念,也该淡去了吧。
呵,这该死的伤感,这操蛋的青春。
4
4月,北京路的樱花开了。满园盛放,满院幽香,酣睡的枝梢,还有那悄然的樱花。
“一起去赏樱吧。”我问那妮子。
“好,等我换个衣服。”
彼时我在附近练车,她从家里赶来,先进了园子,我练完车后赶去的。
“我过来了,你在哪呢?妮子。”
“樱花长廊。”
“来了,5分钟。”
5分钟后,我赶到了樱花长廊。眼前游人如织,挤满着各式各样的人群,学生、老人、大爷大妈……
一眼就看到了那妮子,竟时隔那么长时间了再一次有些慌神。
那人,穿着一身汉服,是我最喜的齐胸襦裙。
纤手搀着一枝樱花,欠身躲在那树下,微微探着头,眼睛似水,瞧着眼前的花,右手拿着手机拍着照片。
大概是错觉,竟莫名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
呵,想来大抵是这樱花太过惹人,迷失了心神吧。
“快过来啊,愣着干啥呢。赶紧过来给我拍照。”“来了。”
那一个下午,北京路,樱花,人,还有照片……
还有呢?久违的又一次悸动吗?
现在想来,4月的这天倒是久未有过的开心日子。
5
9月,一张晚上的车票,将我从泰山脚下送到了申城,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那晚,火车渐行渐远,那一方仙岳也在这夜色中隐去了身影,退出了我的眼角。
恍然间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泪水,顺着鼻翼流到了嘴角,很涩。
窗外,火车仍在轰鸣着,与铁轨的摩擦声,“欻欻欻……”
那声音渐渐小了,竟倏忽变化为了一曲琵琶,叮咚叮咚。
是美人犹抱吗?正这么想着,竟真的现出了一个妙龄女子,手扶琵琶,纱巾遮面,身着襦裙,奏着一曲红尘百味,弹着一曲前程无恙。
我有些愕然,向着眼前的女子伸出手,那女子却径自远去了,只留一句“人生高处见”,便消散了身影。
猛一抬头,火车仍在呼啸,与铁轨的摩擦声“欻欻欻……”
6
转眼来沪112天,开始喜欢上这座城市,尝试着融入这座城市。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座城市了呢?
大概是9月下雨的那个傍晚,我在某个弄堂,见到的昏黄的灯光、行色匆匆的人群、时不时传来的鸟鸣,还有雨滴打在屋檐上的沙沙声。
好像满足了我对老上海老弄堂的所有想象,于是慢慢开始喜欢这城市。
后来啊,我知道这座城市苏曼殊停留过,在此逝世。张爱玲在此暂居,写就半生缘,那一句“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赚足了我的眼泪。
于是,更加欢喜这申城。
生起融入这城市的想法,是那次与导师的聊天吧。
导师说:“趁着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在这拼一把,毕竟这边机会多。实在拼不起来了,再打包回家也不为晚。”
那晚与父亲通电话。
“爸,我想在这上海再拼一拼。”
“好,在那里也行。不用挂念家里。”
就这样,想要融入这城市,再拼他几年。
前几日,跟我几个发小群里说:“后面不打算回去了,就在这里待了,准备沪漂。”
群内无言。
哦对了,来沪这100多天,想来最大的收获是从新找到了一个圈子,找到了又一个努力的方向吧。
说来人生际遇大抵如此,融入了一个圈子,也就会退出一个圈子;新认识一群人,也相应会失去一群人。
卡耐基曾说:“当你踏入工作岗位后,70%靠的是人际关系,剩下的30%才是你自己的努力。”是这么说的吧,记不得了。
所以,我也在努力从新经营一个新的圈子。
而我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最大的底气当属我的父母无疑。幸运我的每一个决定,都能得到他们的理解支持与鼓励。
7
11月,与同门一道去同济大学听论坛。这是时隔7年之后再次与同济相遇。
7年前,2016年,正是高考前夕的日子。那年我17岁,还不知道如何为梦想而奋斗。
说实话那时的我不太敢跟人谈理想,即便是现在也不敢跟人说起“理想”这个词。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理想,能够在一座城市有个休憩的地方,有一个爱的女孩携手,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太可笑了,这都不能称之为理想吧。不知道奋斗路径的理想,充其量就是白日梦吧。
那年偶然的机会,我到了一次同济大学,去了一次华中师范大学。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直系亲属,仍然会有很多有趣的人,他们不会歧视你,不会鄙视你。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追逐世界的冲动。
此后很多年,我辗转在这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路走走停停,一路飘飘荡荡晃晃悠悠,结识了很多不一样的人,接触了不同的职业境遇,见识了诸多沿途的风景。
而申城,是我的又一驿站。我想在此从新生根,寻觅我的又一种人生可能。
8
2023年12月31日,处在新旧交替的节点,处在25岁的尾巴。
那年我对那朵云说:“25岁前我想拼命地折腾,25岁后我会给你一个家。”
今年我对自己说:“25岁的尾巴,不算晚。30岁之前继续折腾吧,按你自己喜欢的来。”
烟火年年,辞暮尔尔,愿新年胜旧年,与旧事归于尽,于来年迎花开。
我们,人生更高处见。
蓝月妍
癸卯岁葭月十九日于沪,喜迎元旦
时2023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