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天,天冷路滑,雪从早晨一直下着没停。37路公交车沿着饮马河畔的公路缓慢地行驶,到了下洼子村公交站点停了下来,下车的只有依佳一个人。
依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坐上公交,又是怎样坐了一路之后下车的。站点到家还得有一里路,雪似乎下得比早晨大了,北风呼呼地漂起路边的雪,雪一溜烟儿地串过饮马河岸的护栏,散落在冰面上,冷风包裹了依佳。
依佳突然特别特别想她的爱人亮子,亮子走又要一年了,哪年都是过了年依佳就送亮子走,等再要过年,几乎年年三九寒天,依佳就在刚刚下车的站点,接亮子回家,这似乎成了她们夫妻的三九之约。因为今年12省停止基建,亮子只能去了更远的南方,所以今年的三九已经开始了,亮子却说,等不到工资,还不能确定回家的日期。
依佳停住了脚步,趴在护栏上,她想平复一下心情,因为她怕挂在脸上的心事被婆婆看穿。望着白茫茫被大雪覆盖的饮马河,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玉带,把大地一分为二。渐渐雪笼罩了整个世界,眼前除了白,再无色彩,延伸远方的公路上没有了车辙和足迹。
依佳回想着,昨晚上是第五次接到表嫂电话,表嫂在保险公司上班,公司总有免费体检的任务,想让依佳去给顶个名额。以前因为依佳总觉得自己身体挺好,不想去做体检,就一直用各种理由推托。今年,依佳总感觉全身没有力气,干点活就累得不行不行的,她本来打算去做个体检,正好这一次表嫂又找她,她就没有拒绝。
去公司顶名额体检的人还真是不少,队排出一个回廊,可能都觉得是免费吧。依佳的表嫂在保险公司业绩很好,干大半年就升了业务经理,她知道依佳好不容易给她面子顶个名额,她不想让依佳排队等太久,于是就悄悄的给依佳提前挂了号,让她早查完早回去。
依佳走进检查室,突然有种恐惧,莫名的恐惧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彩超机前的医生让她脱了大衣躺上床,依佳感觉心一直快速地跳,脱衣的手有点抖,她心里有点后悔来检查了,面无表情的医生看她动作有点慢,不耐烦地说:“赶紧的,后面挺多人呢!”依佳躺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心里不停地默念着:“我不会有事,我不会有事的!”
耦合剂涂抹皮肤上,显得格外的凉,探头轻轻滑动,就像碰触了依佳的心,绷紧,再绷紧!“右叶大小37✘11,左叶38✘9,包膜光滑,形态对称,右侧叶可见10✘63mm略低回声,边界欠清晰!”医生不停地陈述,边上医生打着报告,每一个字不是敲在键盘上,而是敲在依佳的心上!依佳听到“边界欠清晰!”“医生,我长东西了吗?”半天,依佳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宣叛。“有几处结节,现在还不好说,建意你去大医院复查吧!”
依佳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了床,又是怎样穿了衣服和鞋的,她拿着彩超报告单走出了保险公司,根本就没有听清表嫂安慰了她一些什么。依佳感觉今天好像是今冬最冷的一天,她冷得发抖,这冷从头到脚,那么彻底地包裹了她。
依佳不敢把彩超报告单发给亮子,因为她不确定,她怕吓到亮子。她突然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大姐,二姐。人在最难的时候总是想到最亲的人吧。可想到亲人,依佳就更加的害怕,母亲癌症已经走十多年了,大姐子宫,乳腺都切除,二姐双侧卵巢切除,那自己此时的结节会怎样呢?
依佳绕过护栏,走到河面上,她拼命地向前奔跑,跌倒又爬起,雪一层一层地覆盖了她的视觉,风夹杂的冷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眼泪掉落袖边晕出的颜色,就像母亲走时那天的天空。
依佳终于明白感情和生命真的如纸一样脆薄,孤独的恐惧比任何东西都可怕。这么多年,一直留守在家,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着,很多时候,很多事,说出来太矫情,不说出来太委屈,哭又太没用,不哭又太苦,这就是这么多年的自己吧?
电话视频突然响了,是亮子!依佳急忙从河底奔向公路,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让紧绷的脸挤出点笑意,“媳妇儿,我一会就开支了,后天我就能到家了!家下雪那?你这是去哪啦?提前去河边赴三九之约来啦?哈哈,是不是太想我啦?”亮子兴奋得根本没注意依佳的表情,连珠炮地提问,弄得依佳不知道回哪句了。“媳妇儿,后天饮马河边小站点不见不散!我先去算工资,挂了!”依佳一个“嗯”字,都不知道亮子听没听见,视频就结束了。
依佳转身又回到了公交站点。雪停了,冰封的饮马河,安静地躺在大地的怀抱里。依佳在洁白的雪地上写了“不见不散”四个字。车来了,她一个人去了省城大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