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淇儿对我讲:大姐,影子曾经用瓦片划自己的手背,划了好多道。初听这话,我几乎是不敢相信,我瞪了她一眼,还是没忍住跑到楼上去看你。我拿起你的手,翻开手背,上边是若有若无的痕迹,我多么希望淇儿是瞎说的。你不知道我心里的忐忑与心疼,就像我不懂你的哀愁。那时候,你是个初中生,我也只是个高中生,我根本不懂得心理,想象不到是什么问题能让你对自己都如此狠心。我记得,我那晚抱着你,泪水流了一地。
你告诉我,你恨爸妈,你告诉我,学校有同学欺负你。我确实是不懂,只知道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再伤害自己,类似于划伤自己的这种事,不可以再发生。我知道,那时候的你,是介意小时候的事。咱妈生你的时候,计划生育查的比较严,天天东躲西藏的,把你放在亲戚家住了两年,这本是没什么,因为我小时候,也经常被放在亲戚家住。坏就坏在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嘴,说咱爸妈不爱你,爱我们,当年差点把你给别人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丫头,你是真的放在心里了。那时候的你,会觉得爸妈不爱你,你是多余的,由此,你心里便生出了恨。经过我无数次开导,你也渐渐明理,你告诉我,你不恨爸妈了,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沟通,觉得没话说。看着开朗又活泼的你,我以为,这些都不叫事,从此后,再无问题。
如果不是这次你生病,怕是我永远不会发现平时很善言谈的你心里出现了问题。学医的表哥让我把诊断证明拍给他看,他问我医生诊断上有“懒言”是怎么回事,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懒言”是什么?表哥说就是不爱说话,不爱与人沟通,可过年时,她跟我有说有笑的挺好的呀。我一惊,突然想起去年的一通电话。淇儿对我说,大姐,影子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她回来都不怎么理我。我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我家淇宝儿太幼稚,影子向来成熟一点,不想跟她讲话。我也问你了,你说,她太幼稚了,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我没有多想,还在笑你们两个,都是小屁孩,还幼稚,还装成熟。我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每次和你通话的时候,你都说,没什么事我挂了,你赶快复习考试。我那时候以为,是我要备考,你在为我着想。其实是,你根本不想和我说话。
表哥说影子和他说话时,是好好的,没什么问题呀,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你是在应付大家呀,你不想让别人发现。你告诉过我,都不怎么想和别人说话,觉得没意思,是我太过于迟钝,总是以为你不想说是对的,有时候连我都不想搭理那些个虚伪的大人。现在,医生断定你“懒言”,说你心里有事,我才发觉,原来,你从未走出心里的围城。
复试一结束,我就去武汉协和医院看你,我刚到没多会儿,你就犯病了。开始抽搐,开始呼吸不通畅,医生给你打了急救针,上了氧气。我毫无办法,不能替你受,替你痛。泪水就这样打着转转,还是滑落,我不想让妈妈看见难受,扭过头,妹妹生病,恐怕没有人比她心疼难受了。我问医生,到底是什么情况,医生说是病毒性脑炎和心理问题共同造成的。我试着开导你,可是从发病起,你都有十几个小时不能说话,就那样睁着眼睛,大大的眼睛里,盛着空洞的眼神,我让你闭上,你是闭不上啊。我躺在你身边,说着一些话,想让你告诉我憋在心里的事,你没力气说,只是摇头或是点头。当我提到一个人时,黑暗中,我看见两行泪水淌了下来。我知道,这里肯定有事,我再问,你就扭过头,不再理我。
第二天,我趴在你的病床边,又开始了晚上的话题。还是一样,提到那个人,你就开始哭,说了一句:我想上大学。我再问,就不肯说了。等下午,你能动了,摘下氧气,主动告诉我了。
你很平静地告诉我:姐,我不想看见她,我想上大学。
我有些明白了: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她跟咱奶说,咱家穷,我又是个女孩,学习又不好,她儿子学习好都考不上,我肯定考不上大学,还不如下来打工,供着弟弟妹妹。
我明白了,当年我上学时,就是这样啊。只不过,我是个暴脾气,她不敢明说,在背后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让妈妈不让我上学。我一直都知道,影儿你心比较深,遇事能忍,忍着忍着就放在心里了;我不同,谁让我受委屈了,必须大吵大闹,要是有理还行,如果像这样,我绝对说的让她下不来台,长辈也不行。以前我觉得,我这样太没礼貌,可我这样,不会将事情放在心里,憋出病啊。人,都非圣人,总要有一个发泄口的。
你还跟我讲,在学校那个在贴吧里骂你的人。我以前问过你,你说,那么幼稚,这下我还出名了呢?你说,老师也让你别和她们一般见识,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乎,其实,你是在乎的,只是,你假装很潇洒。都怪我,怎么不早些发现。每次,你跟我讲哪个同学说你、嘲笑你时,我都让你大度些,别理她们。渐渐的,你就跟我说你不在乎那些人、那些事。可,只是嘴上的不在乎,你把这些东西放进了心里呀。回想起初中的划手事件,你说,当时是被人欺负急了。丫头,你知道吗,别人从来不是自己伤害自己的理由。你为什么不告诉爸妈,不告诉姐姐呢?现在我明白了,姐姐一味让你大度,你也不想让爸妈担心。
你说,你现在觉得说话没意思,不想跟别人说话。想跟爸妈说,却不知道如何沟通。你说,我是你唯一想说话的人。姐分析了一下,不是你跟爸妈不亲,只是,他们不能理解你,因为在他们心里,给孩子吃饱穿暖就可以了,他们不懂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孩子们又不承担生活重担,就是有心理问题,也该是他们呀。我不是你唯一想说话的人,我是懂你比较多的人,你觉得我是一个能让你信任的人。丫头,其实,我和你经历的差不多,但是呢,性格不同,处理问题,排解压力的方式不同。
那天在医院,我听着你说,任眼泪肆意地淌。我从不知道,小小年纪的你心里会这么苦。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张开手抱了抱你。
你说,你不想让妈妈回家照顾你,你们性格不合,会吵架的。我说,妈妈这人,只要你抱抱她撒撒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说,那不是你,你不会撒娇。后来,你们果然吵架,你怪我,说我不该让妈妈回去。你说,你不相信我了,你说,不想跟我说话了。
以下是你写给我的话:
对于你的理解我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有的对有的不对,就像你说的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知道淇么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那么开朗吗?因为你们不了解她,你们在外时间久了,性格自然也不了解,之所以不想和妈妈沟通是因为有些事情可以自己解决,这次我发火是因为你们总以为(我认为你们亏待我),你们总以为我是因为你们没有给我买衣服没有让我学画画而感到委屈,其实这些都不是,只是你们对我的误解才让我愤怒,你们有时候总会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是个特别虚荣的人,以前总会羡慕她们每天都可以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看起来她们好像永远不会吵架,可是她们跟父母吵架我只是没有看见,那天的事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都有错,我已经向妈妈道歉了,我的性格来的快去的也快,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性格向来直来直去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最终生病住院吗?那是因为前天晚上就睡不着觉了,同桌要送我去医院可是请假咱爸咱妈又得担心,我最想要的也就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英语老师找我谈话,我把心事都给她说了,我说因为家庭困难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我得懂礼貌,我得学会说好话,我得学会不让父母操心。以前上初中对父母的确有不满,因为感觉自己像个野孩子,可是这种感觉到了高中就再也没有了,你有可能不会相信,我也是一个比较自我的人,朋友们都知道我是一个性格百变的人,可以对一个人很好也可以从来不喜欢一个人但仍能相处的很好,因为不屑和他计较。你知道吗,有时候真的不想和你们说话,因为你们说的那一套东西我比你们都懂,我自己心里都一直有一杆秤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心里都明白,就像开家长会那天,老师让我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写稿让父母发言,可是当我知道是亲戚来的时候,我就把稿撕了,最后让班主任取消了我的发言。姐,这只是我的猜想,你们肯定认我是因为你们没有满足我的心愿才会讨厌你们不喜欢和你们说话,而恰恰你们的这种心里也会让我愤怒,因为我原本就没有这样想,有些东西总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你们总是以你们的思维来评判我的内心,有时候你们说我不喜欢和你们聊天,那是因为你们一和我说话就离不开咱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很烦人,你知道吗一件事情你说多了记不住也会印在脑里,那当然要看是什么事,我之所以在家不喜欢和淇么讨论家里的事是因为不想影响她的思维和判断,因为你们已经给我造成了影响,你们没有听说过吗当一件难过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情过后,就不要总是重复,因为会越提越伤心,你们总会给我强调谁好谁不好,我应该喜欢谁应该不喜欢谁,这些我难道真的不懂吗,只是你们认为我不懂罢了,这次和咱妈吵架也是这样你们总以为我认为你们不舍得对我花钱,你们看见过我想心平气和的她说话,她就开始哭,我的无奈和挫败感吗?你和咱妈总是一样给我讲一些大道理,说一遍我就记住了,不用老重复。还有你总以为我不理解妈妈,那么为什么我不想让她回家,一是因为她闲不住,在家总没有在外面干强。二是她身体不好还总是忙这忙那。三是她在咱爸哪儿好不容易不吵架,能和睦相处,生活条件也比在家强。四就是有咱弟弟咱爸不可能带好孩子,咱妈去了会强一些。我是一个性格要强的孩子,我不喜欢别人说我妈妈,你还不知道就是因为有一个同学说了一下咱妈,我当时就骂了她一顿,那天我给你画画同学看见你的照片,说你的时候,我给他一巴掌,因为是他有错在先,他也没说什么。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贪慕虚荣的人也不是那种心机重的人,我只是有着自己原则的人,你们不要总是把你们的思想强加在我身上,你们的世界观和我不同,知道老师的话为什么大部分孩子都会听吗?因为老师不仅仅是严厉,他们也会用正确的方式和我们讲话。咱爸咱妈说我是闷葫芦,不喜欢和他们讲话,那是因为有些事情不用他们操心,还有咱家欠人家钱的问题,你们不让我想我真的能做到心无旁骛吗?不可能,我只能做到尽量不想,还有咱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们总是在我面前提我能不想吗?不要总是用你们的思维来判断我,因为有时候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还有跳楼这件事我会深刻的反省,我不应该这样极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还有我发脾气时候说的话都不算数,因为冲动是魔鬼,厚脸皮也是我的特长,还有我跟你的同学丹不一样,她的精神令人敬佩,带我向她问声好,我这是性子使然,平静下来就好了,我的脾气就是过眼云烟,只是发火当时可怕,到最后也就没什么了,甚至最后都不记得了,你们也别放在心上,你也别总是说咱妈她被我气得不轻,她说没生气,还是我的错多一些,不应该耍脾气,不应该总是说她,更不应该惹她生气。即使以后生气了也要抑制自己要不然以后到社会上会吃亏,可见我的这种人来疯脾气确实得改,你上次说我谁都不讨厌就讨厌她,你真的你确定你的这个说法对吗?打电话时说的气话你当真了,我仅仅只是不喜欢你们把我当成一个心怀怨恨的人,你们总是会觉得你们亏待我,可是你们的这种心里恰恰给我最大的伤害。说多了也没什么意思,我和咱妈的这件事你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也不必夹在中间为难,而且本来就没有放在心上,希望你也别放在心上,别老提这件事。
看完这封信,看到这些话,我是泪流满面。姐姐没读过心理学,但看的书多了,对人的心理多少是有些了解的,丫头,你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呀,你想要得到妈妈的爱,又拒绝得到妈妈的爱,你很害怕,在爱与你想象出来的伤害之间,你选择了保护自己,你觉得一个人就不会受到伤害。
你还是觉得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怪你不懂事,我没那个意思,你知道吗,你越是自卑,就越是是太在意别人对你和你家人的看法,大可不必这样,说你姐如何,你就动手打人,原本这个人是你同学,他不会对你怎样,可他要是个社会上的人呢,岂不是打你呀,我不反对你维护家人,可你首先得保护自己,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在乎你。
我懂你的感受,你想帮助家里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你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又发现自己没条件;你想要一个不吵架的家庭;你想要得到父母所有的关注与爱;你想要成为很优秀的人;你想要考上大学;你不想听到大人说那些话.....你觉得别人不理解你,你觉得大家都不爱你,你自卑,你害怕,你焦虑,没安全感。我知道,让你不想这些也是不可能的,我自己都做不到完全不想。
我只想说,丫头,人生很长,你现在只处于人生的一个青春叛逆期,好好调整自己,你行的。你要相信,爸妈真的很爱你,她俩也是没办法。她不会表达,你也不愿意妥协表达。丫头,从来没有人认为你是爱慕虚荣的女孩,只是在跟你分析问题时,你太过敏感,也怪我们说话方式不对。我们之间需要的是倾听。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心理问题,我们不应该将心理问题视为洪水猛兽,要正视它,不逃避。尤其是孩子,她们的心是那样的干净纯洁,我们要好好呵护。
写下这篇文章,自己心里是很难受的,我并不想将妹妹的痛剥开,展现在别人面前。只是,我想让大家警醒,要更多的关心身边的孩子,关注她们心理问题,给孩子们一个纯净欢乐的世界,让孩子们的成长更健康。
我想说,有时候,我们以为的并不是我们以为的,就像对待妹妹这件事,曾经的我,哪怕现在的我,都还有些自以为是。让我们学会倾听吧,她们需要的从不是大道理。如果可以,去抱抱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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