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早点回家!茵茵幼儿园快毕业啦!”
“爸爸你要来我的毕业典礼噢!爸爸拜拜!”
镜头前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满面红光地笑着,露出八颗牙齿,跳着朝镜头招手,于是镜头前也出现一只手朝小女孩挥了挥;那女人也笑着,却抬手擦了擦眼角。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于是主持人上台说:
“让我们沉重地怀念陈毅勇先生,英勇的缉毒警!入队这几年来,他……”
我注意到,视频中的女人和小女孩就坐在第一排一群警察中间,着一身黑衣。女人早已泣不成声,而小女孩只是有点茫然地盯着熄灭的屏幕一动不动。还有一个老人坐在她们旁边,也是不停地擤鼻涕。
“为什么要放这个视频?这不是让家属更加伤心吗?”我问一旁的张哥。
“但这是他‘收藏’相簿里唯一的视频,亲近的队友也说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打开这个视频看。上头觉得这个视频对他来说非常有纪念意义,他又是个功臣,战功多到播不过来,就让在表彰仪式上播放这个视频了。”
“那就不应该邀请家属来啊?他们去参加葬礼就好了嘛,这多伤人心!”
“哎,”他只是摇摇头,“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娶妻生子、组建家庭。小韩啊,”他又摇摇头,“你以后就会懂了。”
1
我被指派了潜入一个大型毒贩组织的卧底任务。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就在我和队友们在调查一窝兴起的、猖獗的毒贩时,队长说着“小韩,队里好像就你还没孩子没老婆也没有女朋友吧?”,卧底任务就到了我的肩上。
其实我是完全理解的,毕竟没有家庭的独居警察最适合接卧底任务,这是缉毒警队的铁律。不仅是因为卧底任务比平常的任务还要危险,也是因为即使是在家人面前也不能透露卧底任务内容,这就意味着,在旁人眼中这位卧底缉毒警真的就从品行端正的好好一个人堕落成了一个吸毒的人渣小混混,而这会给任务设定一定障碍,也会对警察的家人造成长期的影响。所以很明显,综合各个方面来看,还是没有家庭的独居警察更适合接卧底任务。大家都是这么牺牲着小我成全大我过来的。
我当然也很以能接这个任务为荣,但我对这任务又实在恐惧。如果我没做好这个任务,暴露了卧底的身份,不仅自己会丧命,这群毒贩也会提高警惕,后面再有队员要充当卧底潜入这群毒贩的窝点时他们就会更加警惕,这无疑是给以后的任务上了不小的难度,所以我这次任务最好是不要失败。但话虽然是这么说,我又是第一次当卧底,实在没什么经验,还是止不住地担忧。
我抬头,看到一只鸟飞上枝,歪着头,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在看我,也似乎在眺望前方。
“布谷!”又一只鸟从我身后的上空飞来,也栖在那枝头上。它们互相看看,向对方跳了跳,一只鸟又向另一个枝头逃去,另一只鸟便也欢喜地追逐去了。它们乐此不疲地在枝头之间跳跃、飞翔,变成“布谷布谷”的两道影子,相互纠缠,又分开,又纠缠。
“春天来了啊。”
我扭头,看见是张哥。在我看着鸟怔神之际,他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是啊。”我又转回头看那欢快又聒噪的鸟。
余光中,张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抽出一根烟,将烟夹在两指之中,指指那两只鸟,“杜鹃。”他说。说着,又将烟盒往我这里送了送,“来一根?”
“谢张哥,我不用了。”
“噢。”他于是便把烟盒又扔回了口袋里,开始在另一个口袋里翻打火机。“忘了你不抽,挺好的。”
他把烟点了燃,左手在胸下托着拿烟的右手,将烟递到嘴旁吸了一口,再缓缓将烟雾吐出。“挺好的。这样找女朋友可不容易嘛。可惜了。”
我想他是指我马上就要出任务,很危险,也没时间忙自己的生活。
“我不后悔。”
“我知道你不后悔。但你在担心对吧?”
我把目光收回,看向张哥。
“你怎么知道?”
张哥似乎是听了一个笑话,忍俊不禁。
“我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呀。而且,如果没有心事的话,哪个傻鸟会在这傻站着看两只鸟飞来飞去啊?”
“哈哈,”我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张哥你的观察力还真是犀利啊。”
张哥又是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
“废话,有眼睛就看得出来,更何况老子还是警察。你知道,”他指了指那两只鸟,“杜鹃以什么而闻名吗?”
“啊?”话题突然的转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什么?”
“就是会把蛋下到别人家里让别人养。”
“哦,我听说过。原来就是杜鹃鸟?”
“是啊。你有没有想过,杜鹃是怎么让其他鸟发现不出端倪的?”
“端倪?”
“是啊,你外出工作回来发现家里多了几个不认识的小孩,不会觉得奇怪吗?”
“对啊……那是因为那些鸟太笨了吗?”
“哈哈,也可以这么说吧。”张哥抖了抖烟灰,又继续说道:“也可以说是杜鹃鸟聪明嘛。它善于伪装,是不是?”
“嗯……”我好像有点摸清张哥来找我说话的意思了。
“那它是怎么伪装的呢?”张哥又吸了口烟,仰头将烟雾吐出。我盯着那雾有点出神。我想,我将来的几个月甚至几年,或许都和这烟雾一样不可捉摸。
“它会先观察雌鸟的行踪,在它外出觅食时溜到它巢里;观察蛋的外观,以确保被寄生者和自己的蛋外观大致一样。”
他扭头看向我。
“你就是杜鹃。你现在已经调查了他们的行踪很久,应该已经了解了他们的一些行为和制度了。你现在只需要模仿他们,跟他们差不多一样就好了。具体的东西,等你进入到他们团体后他们也会带你熟悉的。”
“但我又不是个演员,怎么演得像呢?”
“想象你真的是一个迷途青年吧,每天到处乱逛,这收一下中小学生的保护费,那打打群架,整日不思进取,不求上进——而且因为没份正经工作又想发大财,现在想试试贩毒了。”似乎是捕捉到我皱了皱眉,他又补充道,“你现在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但你一定要尽快伪装成这样的人,甚至是尽快成为这样的人。你还没进入到毒贩窝点,也不用做得太像,但你,”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定要去做。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必要的话,甚至连毒你也要吸,就是辛苦你日后再戒了。”
我接住他坚毅的目光。尽管张哥说的话只是一些大家都懂的道理,我还是很受鼓舞。
“好。”我也郑重地点点头,答应道。“我会尽力的。”
似乎是见我下定了决心,张哥严肃的脸上又绽放出笑容。
“那现在来一根烟吧。”他又将烟盒从口袋里掏出来,往我这边递了递。我接了过来,照着张哥拿烟的样子挑出了一根烟夹在两指之间,待张哥帮我把烟点燃之后便把烟放进了嘴里。
“咳!咳咳……好呛咳!”
张哥又只是笑笑。
“你会习惯的。”
先前的那两只鸟依然消失,兴许是已经配对成功,到某处度蜜月去了吧。
2
“韩哥!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昏暗的灯光下,推杯换盏的嘈杂声中,两个衣衫不整的初中生年纪的人哭着,一人一边地摇晃着我的手,说。
“那个王八羔子!你一定要狠狠揍他啊韩哥!我不就是喝醉了吐他作业上了吗!要不是他屁事那么多向老师告状,我根本就不会被老爸停银行卡!”
我举杯将马尿一样难喝的啤酒一口尽数倒进我的胃里,然后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
“你放心,咱俩什么关系?”我一把揽过那两个小混混初中生,凑近其中一个老爸很有钱的,食指和大拇指相互搓着,“只要你小子这个给到位——哥什么不能帮你做?你微信余额应该还有钱吧?”
“嗨韩哥你放心,这次的钱肯定少不了你的!”那败家的玩意儿吸了吸鼻涕,倒还自豪地笑笑。“你只要帮我把姓王的宰了就行!”
“也不要太用力吧,之前我爸被老师传话,回家后用皮带狠狠抽了我一顿。”我揽着的另一个初中生气势稍弱地提议。
“瞧你这怂样!”另一个初中生不服气地大叫。“就你这熊样,活该被你爸抽!怂包!”
“你!”
“好啦,”我拍拍他们两个的肩膀,“哥哥有分寸的,也不想想哥是怎么成名的!你们就等着吧。”说着,我站起身,仰头将酒瓶摇摇,直到酒瓶里的最后一滴酒也到了我的嘴里。
“钱打到微信上!”
朝他们挥了挥手,我穿过嘈杂的“呯呤嗙啷”,离开了酒吧。
我不免嘴角上扬。经过几个月的小混混生活以及在警队练的身手,我现在已经成为了这一带有名的打手,以招式让人很吃痛却又能不打伤人不惹麻烦而闻名;通过在那家毒贩们常去的酒吧不断地出出进进,我确信他们组织的底层成员中有将近一半的人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刚刚跟那两个小混子喝酒的时候,有两个他们的人就坐在我们旁边,还时不时看我们两下;还有我这身造型……我摸了摸自己肩上的刺青,粉色的狼尾,和耳朵上一串的耳环。不错,我觉得我现在塑造的混混形象还算成功,可以尝试混入毒贩内部了。不过该怎么做呢?下次在酒吧再次遇见的时候套套近乎吗?但是太突然了也有可能打草惊蛇吧。不过底层成员应该不会那么警惕吧?
我的脑子有些乱乱的,打算还是先向上级请示一下。
领了五百块的转账,我叫了辆车,准备先去学校,完成两个小混子给我的任务。
保险起见,我打算在车上与上级联系。
车还没来,我有些无聊地挠了挠头发。这狼尾虽然是看起来比较帅,但晚点混进了毒贩组织还是剪回寸头吧,要是暴露了难免要打斗,长发容易被抓住,是个把柄;耳环以后也摘了,虽然还没见过有人打架扯耳环,但也不必为自己设置不必要的隐患。
胡思乱想着,车来了。他对了对车牌号,刚想上车,却有两个黑眼圈很重的壮汉走过来,分别靠在了车头和我面前的车门上。
“喂!干什么的!”司机摇下车窗,对他们喊道。
我认出这两个人是刚刚酒吧里坐在我和小混子旁边的毒贩,而且一看就是吸过的。他们并没有理会司机。
“刚刚那两个打我们小公子主意的,我们已经教训过了。”靠在车门上的壮汉说。“现在轮到你了。”
“小公子?”我意识到,那个小混子让我去“宰”掉的那个初中生似乎和我在调查的组织有点关系,心中不免感到惊喜。表面上我是和这个组织的人直接产生了冲突,实际上我却是有了接近这个组织的机会。于是,我笑笑,顺着那个人的话继续说下去:
“小公子比我刚刚的雇主有钱吗?那我考虑一下跳槽。”
“哼,”那人不屑地白了我一眼,“知道我们干嘛的吗就跳槽,我们凭什么招你?”说着,站了起来,一拳飞了过来。
我向后躲闪的同时将他的手往旁边拍了一下泄力,他自然往前倒去了;我趁机上前将他的手反剪,把他压在了地上。他还要挣扎,我干脆就压迫他的关节,“咔嚓”一声,他就脱臼了。
“我不知道你们干嘛的,但我很能打。”我笑笑,站起身,看他狼狈地趴在地上,一只手失去生机地耷拉下来。
靠在车头上的人见势头不对,也靠过来,却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我见状,只笑笑,朝他勾了勾两根手指。他勃然大怒,又是一拳砸过来。我一手格挡,上步,另一手从他大臂压下,先前格挡的手也往前推,将他的手控制住并往下压,他便倒在了我的腿上。
“怎么样,不考虑招我吗?”我笑嘻嘻地低头看他怒目圆睁的眼。
“你他妈!”
“好吧。”我松手,他便重重倒在地上。我单膝在旁边跪下,往他脸上补了一拳,他的脑袋便再次狠狠砸在地上。“总之我很能打,不要我是你们的损失。”
我刚想回身上我叫的车,却发现车已经没影了。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司机取消了订单。
“看看你们整的,我车都被吓跑了。”我苦笑一声。“还好没让老子赔什么违约金,不然老子就把你们眼睛挖出来卖了。听到没有?”我猛地一回头,恐吓他们。被我打脱臼的人刚站起来,此时见我就要发怒,吓得后退了一步。
我冷笑一声,随手在路边打了一辆路过的的士,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我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最底下,点进一个微信名是“最要强的男人”的联系人。
“已准备进入毒贩组织。”发送。
对面的回应是一个3500的转账。我领取了转账并回复“谢谢爸”。
两分钟后,长按准备进入组织的消息时出现的“撤回”变成“删除”时,我就把它删了。
最要强的男人:【转账】(已领取)
Han:【转账(初一七班学委)】(已领取)
Han:谢谢爸
3
我到达了所谓“小公子”所在的学校。此时放学的下课铃刚响。
我一手插着兜,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看着放学而出来的学生们,寻找目标的身影。
保安一边抓着想溜出学校的住宿生,一边时不时等我一眼。而我只是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地扫视着出来的一批又一批学生。
其实我的真正目的不是那个“小公子”,正如我从来都没忘记自己是警察一样。我真正的目的是——
“嘿兄弟,接小孩放学呢?”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
正如我所料。我在心里笑了一声。
我完成那些小混混的任务以打响名声时,基本都是用擒拿术将折磨目标,但从不会让他们留下什么后遗症,甚至第二天又能正常上学、工作。这样,不仅能达到雇主“给他个教训”的目的,还有“不会惹麻烦”的额外好处,吸引顾客、立人设的同时我也可以不用昧着良心给别人造成太大伤害。这次我来这里,本来也只是想故技重施,做做样子“给他个教训”就完了;但是我知道了这次目标是毒贩组织头头的儿子,自然要好好利用他引起毒贩头头的注意。于是我在他的手下面前塑造了一个“身手很好的打手”的形象——当然我也没有做得太过,免得日后不好相见——并且立刻上车扬长而去,他们一定会马上惊慌地向上报告有一个厉害的打手冲着小公子去了。都叫“小公子”了,肯定在那个组织里是多少有些排面的,来的不是他的家人也该是组织里的高层。而在校门口他们总不能动刀子,最多跟我拳脚相向,我对自己在警队里学到的功夫还是很自信的,我有自信折服他们并让他们将我收入麾下——反正我也只是拿钱办事的人,这么能打的打手,他们组织应该又不缺钱,应该是很乐意招我进去帮他们做事的,当个保镖都好。这么一来,我将直接接触高层人员,可以获得比较机密的信息,也好方便向警队报告他们的动向。
我扭头就是一个擒拿,将此人搭在我肩上的手反剪,制服在身下。他被我按在地上,大喊:
“哎疼疼疼!你小子不认得我啦?”
“喂!你俩,干什么呢?”保安见我动手,大喝一声就朝这里大步流星地走来。他的背后,几个学生喜形于色,一溜烟跑出了校门。
我一边松开手上的人,一边指着那几个学生说:
“哎大叔,他们几个跑了喔。”
保安竖着他的两条眉毛,叉腰,朝那边喊道:
“哎!你们几个!给我回来!”
那几个学生当然不管,一下就跑没影了。校门口还有几个学生,见到前人的勇敢革命,也不要命地冲了出去。保安见状,可能也知道跑的那几个追不回来,又只好赶忙回到岗位,堵住剩下那些要逃出学校吃饭或者玩的住宿生。
“校门口不许打架嗷!”他一边拦着学生,一边转过头来凶巴巴地警告我。
“知道啦大叔,我们到别处打去!”我松开的那个人揉了揉肩膀,也笑着打保安的哈哈。保安才懒得理他,自顾自地问校门口的学生要学生证证明他们是走读生。
“走吧!”那个人依然揉着肩,笑着转过身来,对我说。他比我略矮一点,笑起来有俏皮的月牙眼,左边的门牙还短了一截,更是显得他调皮。他这副样子让我有点印象,似乎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有点相似,但留给我更多的印象是——
笑面虎。我感觉在他单纯的笑容后并不是那么单纯的心。
“你是谁?我凭什么跟你走?”我单手插兜,有些不屑地看着他,道。
“你居然还没认出我!”他作出很惊讶的样子,“我可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啊!尽管你变了很多,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对比之下,你的反应真是让人寒心啊——”他皱着眉,闭上眼睛,双手捂住他胸口上心脏的位置,一个拙劣的演员一般浮夸地表演着,让我都没眼看了,忍不住打断他道。
“停停,你他妈到底是谁?别妨碍我。”
“哎,”他叹了口气,抬头看我,又是月牙眼和长短牙。对了,长短牙!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猜猜?”
“长短牙,王——嘉诚?”我瞪大了眼睛。
“猜对啦!”他对我比了个大拇指,“恭喜你!”
“居然是你!你在这干嘛?”我有些惊喜也有些担忧地说。他是我幼儿园到小学毕业的同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死党,算是个老熟人。如果毒贩等会儿来了,我怕他对我的工作会有影响。
“我在这干嘛?这还要问你啊。”他挠了挠头。“我的人告诉我你要揍我弟。”他回答地理所当然。
“什——啊?”“小公子”是他弟,拿他岂不就是……?
“我说你啊,还真是够幼稚的,小时候打我就算了,长大了还打我弟?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啊?哎——”他拍拍我的肩。
“所以你是——?”老朋友的老爸是毒贩头头的事实让我的惊讶难以掩饰,甚至忘了要提防面前的毒贩组织“大公子”。不对,他爸不是已经……死了吗?
“对呀,我就是你想跳槽的那个组织的老大!”他自豪的笑着,依然是那双月牙眼和长短牙。“没想到吧?你要成为我的下属咯!我只能说,你小子挑公司的眼光还不错,哼哼。”
“啊……?”等一下,所以他是毒贩头头而不是他爸?而且他已经要把我招入他的麾下了?一时间,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你为什么……这是真的吗?”我抱住他的肩膀。尽管心里的答案已经明确,我还是重复了一遍问题:“你确定你是那个……那个组织的头头?”
在我的印象里,长短牙只是调皮了些——他短的门牙就是从楼梯上直接跳下去磕到扶手磕坏的,但他从来没什么坏心。他从小就经常跟我打架,但我们两人的关系反而越打越好。他家里有点穷,小学六年级期末的时候父亲又去世了,他就没来参加毕业典礼。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手机,也就失去了联系。但曾经的死党长大后居然背道而驰,一个当了缉毒警,一个贩起了毒,而我现在居然还要卧底进入他的组织逮捕他。这个穷凶恶极的组织的头头怎么会是我曾经的密友,长短牙怎么会是一个贩毒组织的头头?有些人,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就烂了呢?
或许是我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他有些警觉地问:“怎么了?”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我在工作啊,放下个人情绪,冷静,冷静。
我牵扯了一下嘴角,放在他肩上的手滑落,我笑道:
“别说兄弟嫉妒你哈,兄弟也确实为你高兴。年少有为啊,已经算是当老板了吧?但是啊,”我扶额,表现出很无奈的样子。“你说我们明明是同龄人,怎么你就当了我老板呢?”
他看我这副样子,应该是安心了。他又笑笑,说:“别急兄弟,你知道我们做的事后还不一定想干呢。这个我们晚点再说。等会儿一起吃饭呗?话说我弟出来没?”他转过身眺望。“哦他在那里,怎么那么慢!王嘉俊!”
我看到“小公子”被长短牙一叫,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扭头看向自己的前方,不紧不慢地走出来。走出来后甚至也没有想因为哥哥而改变自己的方向,自顾自地往吃街的方向走了去。
“怎么不问哥哥今天为什么来接你出来吃饭?”长短牙带着我跟上自己的弟弟。
“为什么?”毫无感情。他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哥哥让他动一下他就动一下,哥哥没让他动他就真的一动不动。
“因为这个哥哥今天被雇来揍你。”长短牙坏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我。弟弟就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来,仍然没什么感情。被长短牙这么一揭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然而在我开口前弟弟又扭了头回去,只看他要走的路。
“他被雇来揍你,我是来保护你的。你猜怎么着?我根据下面的人的描述找到他,定睛一看,嚯!老同学!”
长短牙开始跟弟弟聊起了天,虽然听上去更像是单口相声。他们俩站在一起一对比,我发现他们俩长得还真挺像的,就是性格不怎么像。
他们的兄弟就像是一根茎上开的两朵不同颜色的花一样。我想。
因为兄弟聊天我也插不上口,于是我渐渐地走了神。我想,长短牙以前也不是这个性格啊?我记得他小时候脾气很爆的,一点就着,不然我也不会老跟他打架。他现在怎么变这么多?他也嗑药了吗?
“……然后他现在想加入我们组织!你怎么看?”我听到长短牙问。
弟弟瞟了我一眼。
“我对你的组织没有想法。”看来弟弟知道哥哥贩毒而且不赞成啊。他是怎么忍受这样的哥哥和他手下的一帮人天天围在他身边的呢?应该很孤独吧。我想,我进入组织后应该也会是这样孤独的。
“哎呀,”长短牙叹了口气。“也好,你现在先认真读书吧。”说着,聊起了学习上的事。
4
吃完饭后,弟弟回了学校上晚自习。长短牙送完弟弟去学校后,载我上了他的大牌跑车,说是要带我绕湖兜风。
“那么,你现在想了解我们组织?”长短牙一手开车一手抽烟,还真有点潇洒的气场。
“嗯。总比我这种做散户的赚钱。”我认真地说。
他抽了口烟,然后叹了口气。
“我们组织可不是你这种工作的啊。如果你是在找这样的组织,我可以帮你问问我的朋友。”
“那你的组织做的是什么工作?赚钱吗?”
“赚钱,当然赚钱啦。但你害怕违法吗?哦你平时做的工作也违法……我是说,你怕违反更严重的法律吗?”
“你干的工作违什么法?不会是杀手吧?”我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扭过头问他。
他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瓶饮料。
“喝瓶饮料吧。慢慢聊。”
我接过那瓶饮料。是柠檬味可乐。盖子没开过,但不知道会不会通过其他手段加入毒品。
如果里面真有毒品的话,那这确实是一步高超的棋,可以通过使成员吸毒而更好地控制他们,就算是本来不想加盟的成员在吸了毒后就算不加入也很难抗拒着欲望报警了……可以拒绝吗?就说“谢谢,但我不喜欢喝可乐”,但是又怕这样会使他长久地怀疑我。
我就要拧开盖子。
“等一下,”长短牙突然打断我,“那瓶还是留给我弟喝吧,他今天好像有点生我的气,我今晚接他的时候要哄哄他。”
我松了一口气,一面将饮料瓶还给长短牙,一面在心里暗自奇怪:难道其实这饮料瓶里并没有毒品?还是他面对老友还是良心大发了?说实话,我还是无法接受他在贩毒的事实,毕竟从前的他虽然脾气爆但很讲义气,至少为人应该是正直的。
父亲逝世以后,他到底怎么了呢?
“你真的要听我的工作吗?”他问。“你听了就要跟我回员工宿舍住了哦。而且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不得不杀死你咯。”他玩笑地说。而我却觉得这句话并不一定是玩笑。
“听呗,”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点,“不就住个员工宿舍,有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你还真是杀手?”我笑笑,目光看向窗外。见他还不开口,我又挤了点话出来:
“哎,这年头包住还赚钱的工作上哪找去呢?不过其实包不包住没什么的,能赚钱就行。你是不知道,我刚领了我爸三千五,虽然手上领得毫不客气,但心里还是有些心疼老人家养我这个败家的儿子。我接这些打手的活挣回来的还没我学武花出去的子儿多呢。哎……”
“我是贩毒的。”他突然决绝地说。
“哦你是贩……贩什么?”我装作非常惊讶的样子。
“贩毒。”他本来不看我还好,他却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停车,扭了头过来与我对视。一瞬间,即使是身为警察的我也有些毛骨悚然——他的眼神已然没了月牙眼少年的清澈,多了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味道。“你要加入吗?”
不说“加入”就要死了吧。
“嗯……如果不被警察抓到的话,我想这会是一份好工作的。”我笑笑。很自然地笑。似乎我们还在小学时代,讨论着最喜欢的动画片一样。
他也笑笑,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扭回头看向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愉快地敲着。我也看向前方。
原来是红绿灯。他在等红绿灯啊。
“所以是真的吗?”我问。
“嗯。现在带你去员工宿舍。”他说。
5
“你们两个又打架!说吧,这次是为什么?”
“是他先打我的!”一根手指指着我。
我立马就急了,大喊:
“是他先的!”
感到我的喉咙的想要说话的趋势,我醒了。
是梦啊。我正睡在我的宿舍里的沙发床上。
我已经进入了组织内部将近一年,同时一直与警队通过微信保持着联系。经过这段时间,我已经正式成为了高管,摸清了完整他们的毒品贩卖品类、供应链以及贩卖区域,已经可以收网了。警队与各个相关地区的警队取得了联络,定在下一批货运来的时候包围这个毒窟。介时所有人都会在窝点忙着安顿新货,可以被一网打尽。
任务就要结束,我回想起这一年以来的历程。这个“员工宿舍”其实是一个破旧的居民楼,破旧到外面的人根本不会去想会不会有人住在里面。但是由于大部分成员都吸毒,这里公共区域的卫生并不检点。墙壁已经发霉,发出令人反胃的恶臭味,我甚至看到过有人吸嗨了在墙根小便。他们自己贩毒,自己又吸毒,控制精神的药物使他们的精神不太正常,尘土飞扬的楼道可能还会时不时传来几声怒吼或是癫笑。偶尔他们也不吸毒,就骗几个女人回来玩玩,整栋楼就回荡起凄厉的尖叫声。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把自己关进房间痛恨自己的无能。明明我是警察,却只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这是最无力的。霸凌也随处可见,抓都抓不过来。为了泄愤,被霸凌的人在被羞辱完后就会去寻找自己的猎物,对其进行肉体以及精神上的羞辱。这里就像一个原始的社会,一个精神病院,一个逃不走的监狱,住的是一群放荡的疯子,没有同理心的变态,有着丑恶的食物链,每个人都在欲望的金字塔上挣扎。
我叹了口气。尽管表面上我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但我在这里实际上是格格不入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一个地方,然而我却不得不假装自己在这里如鱼得水,容忍着他们干那些泯灭人性的事情,赚着一笔又一笔黑心钱。流入我囊中的这些钱,都是一个个家庭的破碎,一个个崩溃的人的缩影,一张张罪恶的印记。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一日如三年,我却容忍了这样的生活快一年,以至于我感觉自己似乎老了几十岁,以至于到了暮年的地步。然而如此郁闷的我却无从找人倾诉,此外还要躲避其他高管的监视和若有若无的来自随时可以置我于死地的组织头头的怀疑。
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我曾经的生活,成为卧底前的生活。我当然很荣幸自己能承担如此重要的职责,但成为混混后,母亲的不理解,朋友的苦口婆心和路人的鄙夷都让我寒心。卧底的事情不能让任何警队以外的人知道,我只好装作一意孤行。我时常感到自己像是在暴风雪中行走,每走一步身体就冷一分,然而即便如此也要拼命地走,走到温暖的地方。这个温暖的地方会由身为缉毒警的我来打造,以庇护后来的人,使他们免受暴雪的侵害。
为了显得自己也不太正常而融入这里,也是为了尽量地救人,一次又一批女人被骗来的时候,我挑了一个女人走。长短牙笑笑,说本来这里的兄弟们都是公用女人的,毕竟骗来的女人数量还不够一夫一妻制实行,但既然我是高管,既然看上了这个女人,就把她配给我了。她发着抖被我带回我的房间,我却告诉她没事我们慢慢来,就当是普通的男女恋爱,我不喜欢强迫来的感情。自我把她带回自己房间后就开始后悔自己自讨苦吃,因为我实在做不到真的施暴或者强迫妇女意愿,我又担心长短牙因此怀疑我,而且房间里多一个人也妨碍我的卧底工作,我的这一举动实在太莽撞。于是,我只好对外宣称喜欢浪漫的恋爱,使自己的行为看上去合理一些,避免遭到怀疑,同时平时的工作更加小心。所幸长短牙也信了,说,这小子就爱搞这一套,行,随你便吧,反正是你的女人。
于是我新买了张沙发床到我的宿舍,晚上我睡床,白天我坐沙发,有空了也带那个女人出去玩玩,看看电影,赏赏花,看看鸟。我曾指着一对互相梳毛的杜鹃鸟,告诉她,看,这就是杜鹃鸟,那个啼血的杜鹃,它还喜欢把蛋下到别人的窝里让别人养。她只捂着嘴笑。发现我不怎么危险后,那个女人渐渐地也没再那么怕我,甚至真的像我的女朋友一样开始帮我整理内务。从没想过谈恋爱的我也有了幸福的感觉,甚至真的感觉自己有些爱上了她,时不时会想到她。然而我也很清楚,身为卧底的我最好还是不要假戏真做,我应该花更多的头脑在工作上、在正义上,而不是让儿女情长夺走我工作的时间。像我这样的人,还是不适合与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如果我这种人注定不适合拥有伴侣,我宁愿孤身一人在暴雪中跋涉。对了,她的名字就叫小雪。冬小雪。因为她是在一个下着小雪的冬日出生的。
这段时间内,我还花费了不少时间尝试摸清楚长短牙的性格,这样我就能猜测他在想什么。不过很不幸的是,尽管他不磕药——他说,他一卖药的能不知道药有多废钱吗?——但他有些阴晴不定,还有点疯癫。我猜,是父亲的早逝给家庭的经济情况雪上加霜,使他步上了错误的道路。他的弟弟倒是正义的,但是并没有勇敢到站起来阻止他,只是厌恶地选择了沉默和避让。长短牙似乎对此十分难过,他的身上还勉强能找出当初那个重感情的长短牙的影子。我曾尝试唤醒他的灵魂,我问,既然你弟弟因为这个和你吵架,你有没有想过要金盆洗手,做合法的工作?他一下就生气了,砸了手上的酒杯,说,所有能赚大钱的法子都被写在了刑法上,没点胆子你赚个毛的钱?你知道为什么我爸给我取名叫王嘉诚吗?因为他想我和李嘉诚一样他妈的有钱!而我现在,他癫狂地大笑道,老子现在巨他妈有钱啊!我没有再说话。我发现故人已经面目全非,我无论如何是要将他亲手送进监狱的。
还有什么呢?我在我的脑子里搜刮记忆。剩下的记忆似乎都大同小异,无非都是些毒窟里阴暗的生活。我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感觉在这里的时光是何等漫长,现在想起来确实感觉也没什么好想的片段,似乎我在这里也没多久。我想这应该归功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会把不美好的记忆压缩,使它的主人没那么痛苦。就像高考前的考生回味自己的高中时代,好像也没那么漫长,似乎昨天才刚高一开学,但仔细想想自己又确实提灯奋战了几百个夜晚。
“咚咚”,“咚咚”。门响了。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查手机的时间。在这个毒贩组织里,有一个长短牙领导的查手机小组,小组负责每晚九点检查底层成员的电子设备以确保他们没有在向任何人透露这里的工作,而长短牙则负责查高管的手机。
我打开了门,长短牙站在门外,仍旧是一副笑脸。月牙眼,长短牙。虽然在室内,他却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度假服装,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
“晚上好。”我把已经解锁了的手机递给他。
他笑着接过我的手机。
“晚好。”他点开我的微信,靠着我的门框翻看着。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他仍然盯着手机,说。
“什么问题?”我面不改色。
“你说你加入组织是想赚钱,对吧?”他抬头看我,没有再笑,但好像也还没有生气。
“对啊。”我做出“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
“赚了钱想给老人花?”
“是——算是吧。”我摸不清他的意思,不敢把话说那么肯定。
“那你为什么,”他把手机举着给我看,是我和“最要强的男人”的聊天记录,“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却从来不给你爸打钱?”
我心里“咯噔”一跳。他察觉到了什么吗?
“我看倒是他一直在给你打钱哎,不觉得很奇怪吗?”他另一手在屏幕上划动,往上都是“最要强的男人”给我的三千五转账。
“这不是不方便告诉他我现在的工作嘛,所以还跟他说我没有工作。”我笑嘻嘻地回答。“怎么了吗?”
“但是,他这个月给你打钱的时间跟之前不一样啊。”他又把手机拿回自己面前,上下翻阅着。“之前都是月初打,怎么他今天给你打?今天刚好是15号啊,他这个月给你打了两次钱。”
“他这个人是这样的,心情好了就多打点钱,心情不好可能半年都不理我。你看他已经很久没跟我说过话了,只是每个月给我打钱而已。”
他抬眼从墨镜上面看我。
“怎么了?”
“没有,只是感到有些奇怪而已。”他扶了一下墨镜,把手机还给我,吐吐舌头走了。“拜拜。”
“好的,晚安。”我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6
计划一切照常,顺利得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货物一搬下车,数十辆警车就冲了进来,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下来。
大部分人见到这种情况都不敢动,只有少数几个居然想要和警察肉搏,也被制服了。我径直走回警队,张哥拍拍我的肩,说“辛苦了”。
“里面还有无辜的人,所有女人都是无辜的。再叫几辆救护车来吧,我估计她们身上有伤。”我告诉张哥。于是张哥向警长报告,安排人手去救人。
简直就像梦一样,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而我感觉前天还坐在长短牙的车上问他做什么工作一般。
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长短牙被带走的时候嘶吼:
“韩斌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你他妈果然是卧底,老子那么信任你,你他妈的出卖老子!老子就应该把你……等一下!我有话要问!”
他就要被推进警车的时候,我被叫了过去。
“你有话要问我?”
“我弟弟和我妈怎么办?”我话音刚落,他就急促地问道。“我爸已经不在了,我妈老年痴呆,我弟弟还在上初中,他们怎么办?”
“我们会安排人照顾他们的。”我说。
他的表情扭曲到一起。
“你有把我当过真兄弟吗?”他问。“你就这么忍心看我妈和我弟……孤苦无依?”
“我有把你当过真兄弟。但是你觉得那些被你搞垮的家庭里的老人小孩就不孤苦无依了吗?”
他张开嘴还想辩驳什么,却被一旁的警察强行塞进了警车。
我对旁边的警察说:“辛苦了。”
他笑笑。“你才辛苦咧,大功臣。”
目送载着长短牙的警车远去,我心里乱乱的。我依然想不明白,他那时递给我的可乐里有没有放东西。他在最后问我有没有把他当过真兄弟,也让我感到很奇怪。最让我感到奇怪的事,他为什么说我“果然是卧底”,他早早就怀疑我了吗?那他为什么没有尽快处理我呢?难道他的心里仍保留着一点残存的善吗?但他分明有不信任我,而且有过给我下药未遂的嫌疑。
哎,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适宜做朋友的。从小针锋相对,长大后我竟然还亲手将他送进了监狱。我知道我做的事情是对的,但是难免还是有些难过和失落。那可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啊。目送他离开,我感觉自己与童年道了别。
大家都长大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啊。
“所以,你其实是警察?”我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我转头,看见是小雪。看见她我心里的难过又一扫而光。
我发自内心地笑笑,答道:“是啊。”
太好了,你终于认识到了真正的我。
“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你知道,我们之前的,额,恋爱,开始得不太正式……”
艳阳高照,看来是到中午了。我往张哥那个方向看了看,发现队友们都笑着看着我,朝我挥手,应该是在给我加油打气,怂恿我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说来也怪,我的脑海里并没有出现婚后甜蜜的爱情生活,反而是一副苍老了几岁的小雪牵着一个小孩,强撑笑容送我出门的场景。我突然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是不适合娶妻生子、建立家庭的。我在心里苦闷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
“算了。如你所见,我是个警察,经常需要出差,而且任务也都很危险。比如这次,这个任务我一做就是快两年,还在这个鬼地方一呆就是一年没有回家。我想,我或许无法很好地尽到一个伴侣的责任,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啊……这样……好吧……”小雪低着头回避我的目光,说完这三个词就转身跑了。
我目送她离去。这么久了,她也该回自己的家了。
“布谷,布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隐约听到远处有一只杜鹃在悲情地啼叫,似乎就要咳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