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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姐姐和弟弟下楼玩了一个小时后,回家给他们打开电视看动画片,我进厨房做饭。
忽然哗啦啦一声清脆的声响把我从厨房拽回客厅:我的水杯碎了一地。抬头看姐姐,她用小手捂着眼睛,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我看着如寒蝉一般的女儿,忍了十秒什么都没说,拿了扫把和簸箕出来,开始清理现场,最终还是没忍住,大吼一声:“点点坐好了!”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杯子,白若凝脂,声如磬,细腻光滑,薄如纸。每次用完我都小心放好,生怕出现今日的情景,然而它还是碎了。
我一边扫着,眼泪不由自主地跑了出来。是为了这杯子吗?还是为了这鸡零狗碎、一地碎渣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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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5年3月10号递交辞职信到现在快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是围绕着孩子的吃喝拉撒睡:
每天清晨,你们化好淡妆昂着头迎着朝阳去上班时,我蓬头垢面地在餐桌上和满脸饭粒的孩子们吃早餐;
十点钟,你们去茶水间泡一杯清茶时,我带着小屁孩在卫生间处理他的黄金便便;
十二点,你们出去吃饭时,我左腿正被弟弟抱着,双手忙乱地洗菜切菜,嘴巴还要不停回复屁股后面那个嘚不嘚不停问你话的姐姐;
饭后,你用纸巾轻拭嘴角,起身离开餐厅时,我正收拾桌子,捡拾地上的饭粒,擦地后在厨房叮铃咣啷地洗刷刷;
午后两点半,你冲了一杯咖啡,忙里偷闲刷刷新闻虎扑淘宝,我终于花半小时陪他们睡着了,然后起身偷偷摸摸去锻炼,中间弟弟要哼哼着醒来三四次,我必须秒回到床上陪他睡,每次至少一刻钟。
到此为止,上半场才刚刚结束,下半场还没开始。
你看到门窗明镜,那是我劳动的成果;你看到干净的地面,整洁的屋子,那是我每天重复不停收拾的结果;你听到孩子今天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明天会说triangle/heart/square,那都是我一字一句教出来的。
你日夜操劳,大小事自己搞定,把自己塑造成个钢铁女侠,无所不能。但你装惯了,别人看久了,也就信了;信了,也就觉得理所应当。你让队友每天拖一次地,他都觉得你有虐待他的嫌疑,而这只是你每天家务的十分之一。在你的队友的概念中,家就是这样理所当然地,自清自洁地干净整洁,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美好年华里一分钟一分钟耗出来的。
太逞能的人大都不会被人心疼和照顾,这好像不符合她的人设——你见过有人对一个不知疲累的机器人嘘寒问暖吗?
不吵不闹不说,不是不需要。
不吵不闹不说,因为觉得已经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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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腊月廿八,2月13号,再过两天就是农历新年,戊戌狗年,我的第三个本命年。
在这样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睁眼有按揭和欠款的本命年,压力不容小觑。不该花的钱一块不能花,该花的钱一百都不能少。银行卡里的钱,要分成若干份,一份还按揭,一份做姐姐和弟弟的教育基金,一份做自己的养老金,一份是日常开销,还有一份偿还欠款。每一天精打细算地度日,有近忧还有远虑。
生活不易。处在金字塔下面的人,他们目标不高,温饱解决了,读书有义务教育,大概也就知足常乐了;活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享受着财务自由带来的舒适与洒脱;中间的人是最累的,尤其是那些从下面爬上中间的人,他们需要不断努力,夯实基础,以确保自己晚年,以及子女能够从从容容地留在这个中间层,不向下跌落。
全职妈妈不仅不能轻松地生活,还承担着人生最大的两个风险:知识迭代太快和社会脱节的风险,以及把所有未来都押在一个男人身上的风险。
为了避免以上两个灾难的发生,生活在大城市的全职妈妈要在每日的细细碎碎中挤出时间,读书学习考证,以便孩子上幼儿园时,能够顺利返回职场。她们在日复一日的鸡零狗碎中艰辛度日,偶尔从那些繁芜中挣扎着挤出个笑脸,向别人证明岁月静好。
哪有什么别人为你背负的岁月静好,那不过是一个阳光下绚丽的泡沫,风一吹,就破了。自己努力换来的,才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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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样过我的后半生?
终于我狠狠心,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衣。镜子里,那个穿着新衣,轻着淡妆的美人,有多久没有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了?
我努力锻炼,强健因为两次生产变得更加瘦弱的身体;我抽空看书,不希望自己变成头脑空空的家庭主妇;我学习理财,不让通货膨胀吞掉我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我尝试烘焙,不想让孩子们吃太多的添加剂面包和蛋糕;我还偷空码码字……
我累了。
我怀念单身,怀念说走就走的旅行,现在就连说走就走的出门都变得很吃力,谈什么旅行?
我怀念单身,说去唱歌就喊个朋友去KTV酣畅淋漓唱三小时,现在连在家清唱都没时间了;
我怀念单身,想去跳舞报个舞蹈班,就可以大汗淋漓地舞动起来,现在只能舞动拖把气喘吁吁把屋子拖一遍;
……
当妈对女人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断舍离?是凤凰涅磐吗?那么,有人帮我一把,拉我一把吗?
杯子碎了,根本拼不起来,只能忍痛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