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奚明明 图/官方剧照
如果你看多了最近热门的俄罗斯电影,可能会对这个国家的现状非常失望,并吓得根本不敢去那里愉快地玩耍。原因很简单:因为最近热门的那些,全都在不遗余力地开黑俄罗斯啊。也不知道俄罗斯旅游部门看了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友邦还是缺公关啊。
和此前国际上大热的俄罗斯影片如《活着》、《俄罗斯变奏曲》、《列维坦》等类似,《危楼愚夫》也是一部绝望的自黑之作。从剧中挑出两句台词,足以勾勒出这个俄罗斯小城阴暗、市侩、在黑暗中陷落的无望:我是俄罗斯人啊,天生就会索取。另一句则是:我们之所以会像猪一般生存喘息,就是因为对彼此毫不在意。(自翻,与b站字幕有差)。
电影讲述了一个正直善良的管道工季马的故事。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建筑知识的他,值班期间发现一处居民楼即将坍圮。为了让楼里的人逃生,他积极与政府沟通,企图得到政府的帮助,没想到却卷入了一场惨烈的政治斗争中。
影片赤裸裸地向观众呈现出当代俄罗斯的一个侧面。醉醺醺的父亲和在拳头下苟且的母女;墙体皲裂,布满污浊的破旧筒子楼;老奶奶松弛的乳房和锥心的哭泣;抽着烟的小青年们在楼道里发出好看却颓废的大笑声,穿着冒牌三条纹的背心,像从未看过一个晴天。所有人都被天寒地冻打倒了,你看不到他们真心的微笑。他们冷漠,自私,这个城市被黑暗的规则统治,所有人都沦为背景。
挺身而出的季马,便成了这黑暗背景中的唯一光亮,也难怪有人将这座城市的阴暗种种,比拟于哥谭的陷落。坏的制度和国家可能就是,它把所有正直、勇敢、善良的好人都衬托成了孤独的傻瓜。
我非常着迷于“孤独的傻瓜”的设定。在俄罗斯文化中,人们对于这种“孤独的傻瓜”似乎也有着特别的偏爱。我总会想起那些与周围人物格格不入的孤独者们,他们独自一人行走在俄罗斯荒原,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白雪,抑或看不见尽头的田野。他们埋头行走,留下无人与之并肩的脚印。
在俄罗斯文学作品中,“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傲娇劲儿从没过去。譬如契诃夫短篇小说《六号病房》里最终被当成精神病人软禁的安德烈叶菲梅奇医生,《新娘》里那个选择离开小城,前往莫斯科求学的娜佳,而俄罗斯传统宗教文化现象中的“圣愚现象”,更是为“孤独的傻瓜”做了无数注脚。
圣愚最早出现于拜占庭,脱离了东正教教会,以自己的方式坚守基督信仰。他们大多外形丑陋,疯癫可笑,衣衫褴褛,云游四方。据说,这是为了对尘世掩藏自己的完美,弃绝尘世诱惑。别尔嘉耶夫在其著作《俄罗斯的命运》中用“漫游者”又称“背弃者”来评价圣愚,并将俄罗斯文学中的众多经典形象如拉斯科尔尼科夫、梅什金、斯塔夫罗金、维尔西洛夫、安德烈公爵和皮埃尔别祖豪夫等人皆纳入此列。而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中,作家们极力避免塑造苏联时期高大全的人物形象,从圣愚形象中汲取了灵感,塑造出了一系列疯子、傻子、残疾人、酒鬼等人物形象。
当然,季马与这样“不疯魔不成活”的圣愚还是有所距离,可他们的共性在于:有信仰,因信仰而格格不入,因格格不入而孤独,因孤独而显得像一只傻瓜。
这样一部作品,在国际上引发了不错的反响。导演尤里贝科夫此前在俄罗斯热衷于拍小成本电影,这次也不例外。不过私心觉得,相比较这部过于“实际”的自黑片,我更喜欢导演之前拍的《活下去!》,讲述了一个猎人在打猎途中卷入财阀三兄弟私人纷争,被迫开始一天逃亡的故事。虽然影片比较简陋,但其中对人性的刻画、对故事的讲述,都令人眼前一亮。
《危楼渔夫》在俄罗斯国内也引起了较大反响。我摘取了俄罗斯某电影评论网站上的两则高赞影评,一则打了五星,一则打了两星。翻译了其中对俄罗斯现实有所反映,而中国读者可能难以触及的部分:
第一则影评叫《我宁愿生活在愚人的国度》。作者写道:在《危楼愚夫》中,贝科夫将视线聚焦于非常重要的社会问题:我们,即使是那些应当服务他人的人,对个人命运十分淡漠。一种冷漠来源于官吏,于他们而言,钱早已成为唯一的尺度。另一种冷漠来源于大众。我们不再信仰人心,惨痛的生活告诉我们,唯有自己可以依靠。我仍记得我的爷爷奶奶告诉我们,在他们的年代,整个村庄如何齐心协力修建房屋,如何举行着300人的婚礼,然后把小伙子们一起送上战场。在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不久之前,我们还能把身边人看成兄弟紧紧相依。痛苦啊……我真感到难受。
他还引用了一段歌手Тальков的歌词:
“明天我又归战场,心中确知,终将返乡
即便一去就是万年,归来时这里已不是愚人的国度,是天才的故土”
——И. Тальков(歌手,此段来源于歌曲《我终将归来》)
第二则评论标题为《一部愚蠢而平淡的作品,试图探讨所谓的俄罗斯现实》。影评作者打了两星,提出了很有意思的观点。
作者分析了三点讨厌这部作品的原因。还表示说,这部电影票房惨败,评论界也多批评声音,可在一些人中间却大受好评:首先,剧情太荒谬了。官员的对话、城市财务的管理方式,跟现实出入太大,让人无法信服。其次,我并不是跟你们争论说:我们的一切都在变好,但是导演呈现出来的“俄罗斯现实”仍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房屋倾塌,坠落,死亡,贫困,一切萧条。这是座腐败、冷漠、充斥着窃贼和欺骗的黑暗城堡,只有主角一个人化身黎明的曙光。
影评作者还提到,《危楼愚夫》和1988年出品的影片《喷泉》思路非常一致,而“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此可以说,《危楼愚夫》已经过时了。最后一点,主角们的演技实在是呵呵呵了,剧本很无聊,对话也很扯。
如果你想看看当代的俄罗斯,这可能是一面略带点“丑图秀秀”效果的镜子。如果你是《他是龙》的迷妹,或许很难接受,帅翻天的男主和这部影片里的人们生活在同一个国度。
不过,近年来俄罗斯自黑神作的国际好评不断,也让人想起国际获奖的那些中国作家和作品,以及他们笔下魔幻而奇崛的乡土中国。不由叹一句,非主流文化总是很难理直气壮地发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