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三期：唯有南风旧相识－雨中相遇的初恋

他们已经在雨中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四月的细雨不声不响，昏黄路灯下的人行道也格外安静，唯有积攒的雨滴从高大的椰子树滑落到伞面，哒、哒、哒，沉默变得喧闹。她走在前面，固执地撑着折了一根小骨头的雨伞，既不愿丢弃也不肯与他交换。他踩着她透明的脚印跟在后头，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然而这短短的一米却似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是那么忧伤，那么懊恼，难得的旅行偏偏遇上雨天，又后悔刚才不该那样鲁莽。他皱着眉头舔了舔嘴唇，上面依然残留着又痛又苦涩的味道，提醒他已是她的过去式。

不远处海鲜大排档的招牌亮着，生猛海鲜、啤酒烧烤、鲜甜虾蟹、炭烧生蚝。她爱吃蟹，任性的横行霸道的蟹，吃起来既麻烦又没丁点儿肉。可是她爱吃蟹，吃相可一点都不文雅，长发胡乱往后一扎，直接上手啃咬蟹腿，手上嘴角沾着酱汁，有时候还吃得啧啧作响。但他只觉得她率真可爱，怎样都是可爱的。

我们去吃饭吧，他说，吃螃蟹喔。

她听到他说话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聚焦了眼神望了望不远处闪亮的灯带回了声，好。

她的头脑乱得很，后悔不该心软与他见面，更不该答应他什么分手旅行。时隔三个月后再见，她惊讶地发现他瘦得厉害，简直像生了一场大病。他哀求她，眼眶红红。他说曾允诺一定要带她到天涯海角，请求她一起完成这个心愿。他没说为此省吃俭用了三个月存下足够的钱，也没说为了足够的调休他已经连续上了整整一个月的班。他想让此行尽可能完美，想要弥补欠她的陪伴。如果非要说别有用心的话，他确实希望她回心转意。可她看起来那么铁石心肠，简直像个陌生人。她离得远远的，既不看他，也没有笑。明明三亚那么美。昨天他们在“南天一柱”前自拍合影，他只是想与她挨得近一点拍个照而悄悄揽过她的肩头，她却生气地甩开了他的手，最终闷闷拍了几张，想念的甜美笑容一丝也没有。

他点了椒盐皮皮虾、清蒸红花蟹、虾酱炒空心菜以及一小锅海鲜粥。红花蟹是他亲自挑的，三只活泼明亮的母蟹，她爱吃蟹膏。这个季节的红花蟹难得，价格也高，她不让他点。他笑着说没关系，刚发了好大一笔奖金呢。天知道那是他的加班费。她有点恍惚，想起从前他总是给她带早餐，鸡蛋肠粉加牛奶，叉烧包加牛奶，瘦肉粥加牛奶。有几次她比他早到教室，发现他自己那份是馒头。你太瘦了要吃好点，你看我这么强壮。我就爱吃馒头，所有带馅的包子都不爱吃，乳糖不耐受喝牛奶会拉肚子。

他一点都没变，她想着，冷不防被皮皮虾猛地扎了手。她去洗手回来，发现碗里多了两只剥好的皮皮虾。她突然觉得有点愧疚，一直以来被扎的他，一定很疼吧。

红花蟹最后才上，原本瘀红色的蟹壳变得橙红明艳，斑点条纹美得像绽开的花朵。她剥开蟹壳，皱了皱眉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探过头去看，只有很少的一点点膏。他剥开另外两只，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沉默地招手喊了服务员过来，用筷子翻动碟子里被剥成几块的蟹。

没有膏，肉也少得离谱。

四月的蟹都是这样的。年轻的服务员有点慌。

叫你们老板过来。他用力搁下筷子。

没关系，毕竟现在是四月，蟹肉也很好吃啊，呐，很甜。她吃着一根蟹腿，微笑着安慰他。他极少生气，但此刻他眼里的火苗要烧起来了，她有点害怕。

老板你自己看看这蟹，刚才明明跟我说一定有膏我才要的。

哎呀靓仔，这不是膏吗？这不是肉吗？老板用公筷拨了拨花蟹。

这根本不是我挑的那些，那么小，这只还少了根蟹腿，花纹也不对。分明是给我换掉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哦，我们开门做生意都是很讲诚信的，绝对不可能给你换掉。

少扯淡，这蟹我们不要，退了。

你这样就过分了，没有上桌了退货的道理。

废话少说，不退就报警。

一听到“报警”两字，老板瞬间由笑面虎变成被激怒的猛虎，想来被报警的情况不少。他也紧咬着牙站起来怒目对峙。店里另外两个男的也迅速跑了过来站在老板身后。她拉了拉他的手臂说算了不要惹事，这是人家地盘。她的手在轻微发抖。

他执意报警。等待警察的十分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是几天以来最亲密的接触，他觉得有点安慰。贴在一起的两只手心在冒冷汗。

离开饭店的时候小雨还在淅沥下着。

喂，你说他们等下会不会拿刀追上来砍我？他故作轻松开玩笑地说。

你别吓我。她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别怕，万一真有，我拖住他们你快逃，别管我。

要疯了，快别瞎说了。她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颤抖。

你说，我要是没死，我们重新在一起吧，好不好？

她停住愣了几秒，然后丢掉那把折了一根小骨头的雨伞，拉起他的手在雨中奋力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