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65读道园⑴自题戴笠图诗⑵有会⑶即次其韵
复题烟雨归耕图⑷后四首
题注：本诗作于道光二十八年戊申（1848）八月白露节前一日（据王俭《张穆年谱》）。之前张穆曾填词写《烟雨归耕图》。⑴道园：虞集（1272－1348），字伯生，号道园，世称邵庵先生。元朝官员、学者、诗人，南宋左丞相虞允文五世孙。虞集自少受家学，曾随名儒吴澄游学。元成宗大德初年，被举荐为大都路儒学教授，历任国子助教、博士等。元仁宗时，迁集贤殿修撰，除授翰林待制。元文宗时，累官至奎章阁侍书学士、通奉大夫。元宁宗驾崩后，称病返回临川。至正八年（1348年），虞集去世，年七十七。获赠江西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护军、仁寿郡公，谥号“文靖”。虞集素负文名，与揭傒斯、柳贯、黄溍并称“元儒四家”；诗与揭傒斯、范梈、杨载齐名，并称“元诗四大家”。曾领修《经世大典》，著有《道园学古录》《道园遗稿》等。⑵自题戴笠图诗：指元代虞集所题《陈可复为予写戴笠图赋诗四首》，见附录。⑶会：领悟，领会。⑷烟雨归耕图：张穆于道光二十八年戊申（1848）春间仿竹垞绘《烟雨归耕图》，作赤足蓑笠荷锄状。
其一
摩霄一鹗空所依，流水抱村行辙稀。竹径春鑱⑴新笋茁⑵，栝园⑶秋拨⑷药苗肥。先人清俸⑸馀缥碧⑹，下士⑺素怀⑻甘蕨薇⑼。记得当年耕且读，围窪深处荷锄归。（围窪阳泉北岭旧名余家旧有薄田在此）
注：⑴镵：chán 刺，凿。⑵茁：《诗·召南》彼茁者葭。《传》出也。⑶栝园：在张穆故居“阳泉山庄”内，位于鱼池北面与住宅之间，有一片隔离带，这里曾辟有一处既种植蔬菜，也种植花卉的园子，名小栝园。⑷拔：芟草也。⑸清俸：旧称官吏的薪金。⑹缥碧：浅青色。晋左思《吴都赋》：“紫贝流黄，缥碧素玉。”宋王子韶《鸡蹠集·缥瓦》：“刘陶诗云：‘缥碧以为瓦。’”⑺下士：才德差的人。《老子》：“下士闻道，大笑之。”《西湖佳话·葛岭仙迹》：“葛洪道：‘草野下士，焉知方略？’”⑻素怀：平素的怀抱。⑼蕨薇：jué wēi 蕨与薇。均为山菜，指代野蔬。《诗·小雅·四月》：“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史记》卷六十一〈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首联：故居“阳泉山庄”外景。流水环抱，车马少喧，雕鹗盘空。颔联：“阳泉山庄”内景。“阳泉山庄”内有竹径，有小栝园。春天竹径有新笋破土而出；秋天在小栝园拔草，会见药苗茁壮。颈联：先人用积蓄的俸禄购置此“阳泉山庄”，而我才德俱薄却甘于隐士生活。按：此怀念先人，愧祖业未继耳。缥碧，指瓦的浅青色，代指阳泉山庄。张穆故居称“阳泉山庄”，“阳泉”即今阳泉市“大阳泉村”，在平定州西十五里。张穆祖父张佩芳《阳泉山庄记》载：“乾隆庚寅，始得大阳泉。俗称‘花园’者，亭一，池一，旧屋二区，杂木十馀章，故白氏物也。余知歙县时，念亲老无所庇，因购得之，稍稍修葺，复购他姓废亭，移置于池北隅，颜曰‘阳泉山庄’。”又，张佩芳（1732—1793），初名汝芳，字荪圃，亦字公路，号卜山。平定城里人，后迁居大阳泉村。幼孤贫，由其祖父抚养成人。七岁读经，旁及子、史，手不释卷，能过目成诵。乾隆二十年（1756），中举，次年，中进士。历任安徽歙县、合肥县令、寿州、泗州知州。尾联：犹记得当年的耕读生活，难忘耕毕从围洼深处荷锄归来的情景。
其二
曾共阿兄栖翠微⑴，老松冒石⑵相凭依⑶（乙酉丙戌之间余偕叔正兄读书蒲台山寺）。书声夜起斋鱼⑷静，山寺⑸春深野雉稀。天属⑹凋零成断梗⑺，中年哀怨杂风絺⑻。独馀旧日乡园梦，梦道先生戴笠归。
注：⑴翠微：指青翠掩映的山腰幽深处。⑵帽石：即“帽石烟凝”，古平定州八景之一，位于州西二十五里的蒲台山，山有巨石，烟霭笼罩，尤为壮观。⑶凭依：依托；依靠。⑷斋鱼：指寺内木鱼。木鱼是佛教法器。相传佛家谓鱼昼夜不合目，故刻木像鱼形，用以警戒僧众应昼夜忘寐而思道。⑸山寺：据《平定州志》记载，蒲台山上北面曾建有蒲台庙，最早修于宋崇宁元年。⑹天属：天性相连。《庄子·山木》：“或曰：‘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新笋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后因称父子、兄弟、姊妹等有血缘关系之亲属为“天属”。⑺断梗：折断的苇梗。比喻漂泊不定。《战国策》卷十〈齐策三·孟尝君将入秦〉：孟尝君见之。（苏秦）谓孟尝君曰：“今者臣来，过于淄上，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为人，至岁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则复西岸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何如耳。’”⑻风絺：《诗·国风·邶风·绿衣》：“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这是一首怀念亡故妻子的诗。絺：chī细葛布。细葛布做的衣服。
（首联：曾和三兄一起在蒲台山栖居，那里青翠掩映，蒲台寺的老松和帽石相互依靠而耸立。按：老松冒石相凭依，乃实景，也含比兴。兄弟相互支撑依靠之意味在其中。颔联：回忆当年苦读状。蒲台寺人迹罕至，即使春色浓郁时，野雉都很稀少。夜里会听到吾与三兄琅琅读书声，寺内木鱼声息，寺僧都入睡了。颈联：思路从回忆跳出，转回到眼前来。血肉之亲凋零殆尽，吾如折断的桃梗四处漂泊。人到中年又思念亡妻而悲伤。尾联：历经沧桑，别无所求，只剩下昔日乡园旧梦了，在梦里吾戴笠而归故里矣。）
其三
忧患馀生万虑灰，良朋时为一尊开。芳邻菜把⑴欣增馔⑵，厚禄音书惮⑶娄⑷裁⑸。赖有图书支⑹岁月，更无田垄可污莱⑺。一椽⑻会⑼向雷桥⑽筑，为报先生戴笠来（余近有买田雷桥之议）。
注：⑴菜把：指蔬菜。杜甫《园官送菜》诗：“清晨送菜把，常荷地主恩。”⑵馔：《玉篇》饭食也。⑶惮：《增韵》畏也。⑷娄：上声 (lǚ)：音缕。假借为“屡”。⑸裁：裁笺作书，写信。⑹支：抗拒。⑺污莱：谓田地荒废。《诗·小雅·十月之交》：“彻我墙屋，田卒污莱。”⑻一椽：一条椽子。亦借指一间小屋。《魏书·任城王传》：“居无一椽之室，家阙儋石之粮。”⑼会：应当；应须。⑽雷桥：京北雷家桥。雷家桥位于京北，历史上隶属昌平州，一九五六年，昌平仍有“雷家桥乡”之建置，后划归北京朝阳区管辖，乡谚有“从北山到北京，雷家桥在当中”。雷家桥在清代为粮草大本营，又是内蒙进贡贡品之驼队必经之路。
（首联：饱经忧患，故余生已经万念俱灰，幸有好友时常邀请把酒言欢而解忧也。按：张穆天属凋零，仕途断绝，故有“万虑灰”一说。颔联：上句，谓德邻常接济些蔬菜而喜添饭食。按：有杜少陵之况味。语气喜，实悲。芳邻，当指何绍基子贞和何秋涛愿船。1847年张穆《与许印林书》之十五：“弟八月间移寓上斜街，与刑部何愿船同寓。” 1848年何绍基《种竹日记》三月十九日：“石州移寓西邻”。 下句，谓害怕居于厚禄尊位之故友们常来信。 按：杜甫之窘迫是因为“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张穆之窘迫是因为故人们常来信询问近况，而自己“万虑灰”不忍向朋友说，怕友人牵挂抑或是愧疚之情，故害怕时常写信，即“惮娄裁”。颈联：消磨岁月可依仗者，唯图书耳。哪有田亩可以供人荒芜啊。按：反说，意乃无田可耕也。下句勾连出尾联购置田亩之意。尾联：谓将在雷家桥购置田亩筑室，过披蓑戴笠的隐居生活。）
（本首诗“双抛单绾”结构，三句承二句，四句分承一句；五句再承四句之意脉，六句承三句之意脉。最后一联绾合六句之意。忧患馀生万虑灰---厚禄音书惮娄裁---赖有图书支岁月，此三句内在逻辑是相互支撑的。良朋时为一尊开---芳邻菜把欣增馔--更无田垄可污莱，此三句意脉相连。最后以“一椽会向雷桥筑，为报先生戴笠来”绾合“更无田垄可污莱”。这种结构杜诗最常见。）
（前二首回忆乡园而提及乡园之梦，本首却选择雷家桥隐居，其理由乃：“无田垄可污莱”，细味之，固然亲属凋零，家中田亩恐有所变化，遂无田亩可耕，但张穆内心的苦楚非仅此也，还是因仕途断绝，光耀祖业之夙愿未能完成，自责不已。）
其四
登临有约饰柴车⑴，水曲⑵云坳⑶不用扶。气接层霄⑷定携谢⑸，诚开海市⑸孰如苏⑹。精神尚欲烦尻马⑺，知爱⑻还叨⑼到屋乌⑽（南中故友时有书相召）。待得行踪遍五岳，归来更写壮游图。
注：⑴柴车：简陋无饰的车子。⑵水曲：水流曲折处；曲折的水滨。⑶坳：āo 山间的平地。⑷层霄：高空。⑸谢：谢灵运，南北朝时期诗人、旅行家。经常选择一些奇险、陡峻的山峰作为自己旅游的目标，可以说是古代第一位攀岩运动的先行者。⑸海市：即海市蜃楼。语出《史记·天官书》：“海旁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云气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积。”⑹苏：指苏东坡。⑺尻马：kāo mǎ《庄子·大宗师》：“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成玄英疏：“尻无识而为轮，神有知而作马，因渐渍而变化，乘轮马以遨游，苟随任以安排，亦于何而不适者也。”谓以尻为车舆而神游。后以“尻轮神马”为随心所欲遨游自然之典。亦省作“尻马”。尻：kāo 臀部。⑻知爱：赏识喜爱。《宋书·谢灵运传》：“灵运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从叔琨特知爱之。”⑼叨：tāo 古汉语中用于对受人恩惠及礼物表示感谢的谦词。⑽屋乌：屋上的乌鸦。指推爱之所及。《韩诗外传》卷三：“爱其人及屋上乌，恶其人者憎其胥馀。”亦省作“屋乌”。
（首联：因朋友有登山临水之邀约，故需装饰吾简陋的车子以备出行。无论是临水滨抑或是云雾缭绕之山坳，吾体尚健不须人扶持也。按：饰柴车，自嘲语。颔联：想象登山临水游玩之状。上句：一定会携诗友登山。按：气接层宵，即登山之意。谢，诗人旅行家，代指将同游的诗人朋友。下句：谁能像苏东坡一样以诚恳而求得一睹海市蜃楼呢？意思是说吾与友也要去海边，或许也能持一片赤诚而有机缘得见海市蜃楼奇景。按：苏东坡为求一睹海市蜃楼奇景，曾向海神广德王祈祷，第二天便见到海市蜃楼。苏轼《登州海市并叙》之序曰：“予闻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尝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庙，明日见焉，乃作此诗。” 颈联：上句谓吾将以尻为轮以神作马。意思是吾将随心所欲遨游。下句谓还承蒙朋友赏识喜爱而推及到屋上乌。意思是非常感谢朋友对自己的厚爱，邀请吾南游。尾联：待到踏遍五岳归来，再绘此行壮游之图也。）
附录：陈可复为予写戴笠图赋诗四首（元.虞集）
浮云满空无所依，高冈独行来者稀。仙人冉冉遗松老，鸣鹿呦呦生草肥。伐木远闻何处谷，顷筐近得故时薇。山中雨来雾先合，此日先生戴笠归。
南园多竹暑气微，始来结屋相因依。挂巾石壁昼雾湿，沐发池水朝阳晞。频年车马残霜雪，六月裳衣无绤絺。邻翁问旧坐来久，此日先生戴笠归。
老去悬车百虑灰，西风独爱菊花开。田家酒熟邀皆去，茅屋诗成懒更裁。欲及天清食沆瀣，要观日出上蓬莱。赤松有约应相待，此日先生戴笠来。
舍却乡人驷马车，老身全不要人扶。云霄一羽山头杜，风雨孤村海上苏。薄命长镵随积雪，多情破帽落轻乌。莫围玉带垂朱绂，此是先生戴笠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