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梦初醒
来到熟悉的环境,我的违和感凸显出来。一身夜店风,横竖都不像个“正经”姑娘。
第一个提醒我的是陈列部的岳姐。 岳姐是陈列部的资深馆员,学历虽然不高,但胜在经验丰富。
“小苑,你没事儿吧?”岳姐声音不很大,调门却很高。
“啊?没有。”我意识到自己衣着的问题,有些慌张。
“昨晚,没回家?”她别有深意的打量着我。
我真想找个地缝躲进去。本来就憋着一股怨气无处抒解,又添了新的尴尬。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嗯”了一声,希望她快点放过我,让我去换衣服。
“想不到啊。”她故作惊讶的语气让我着急,灿烂的微笑更是别有深意……万幸,她没有继续为难我,“快去吧。要迟到了。”
“唉。您忙。”说着,我小跑着进我的办公室。
岳姐精明,也心直口快。我怕她无心的闲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变了味。无奈,只得求上帝保佑她不要四处张扬。
我没有独立的办公室,科教部的办公室是一个大的套间。科教部的大多数时间都在馆里走来走去,有统一的制服。所以办公室的外间是办公区,里间就留给来女同事换制服。因为我来得迟了,所以办公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不过我依然是留着墙边,进了更衣室。就是这样,还是被两个在回来喝水的姑娘看见了。两个人都是今年刚来的,我与她们也没什么深交。看两个人窃窃私语,终究也没有多嘴问,所以我也省去了解释。
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回到办公室,我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办公桌上的照片,我有一刻的怔愣……
是啊,昨天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一切如常。这照片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它只是记录了我和那个人一起度过的某个快乐的时刻:
他的手绕过我身后,与同侧的我的手相握,合于身前。
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几乎与我脸贴着脸。
那天,他说“小婕,遇到你我很开心。”
昨天,他来电话说:“苑婕,对不起,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想,但是……”
我不记得后面,他又解释了什么。我只知道,他要离开我了。
四年的爱恋,只消半年时间,就败给了距离。
他受不了相思,耐不住寂寞,更禁不住诱惑。所以,他不要我了。
还记得送他上飞机的时候,他最后一次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我回答“不”的时候,他的眼里有失落、也有无奈,然后有一丝决绝划过他的眼眸。也许在那一刻,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只是昨天刚好是他找到的时机。
他说,“苑婕,放我走吧,反正我在你心里也没有多重要。”
他们说的对,周穆南,太自以为是了。
他说,他觉得他在我心里不重要。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离开让我疯狂,疯狂到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程度。因为他的决绝的抛弃,让我尝试了一夜的放纵,几乎迷失了我所珍惜的自己,还换来了莫名的羞辱!
我在心里恨恨地说:周穆南,你欠我的!你给的理由,远远算不上充分;你给我的伤,比你想的更深。可你毕竟给过我快乐的时光、温暖的手和宽厚的肩膀。所以好吧,周穆南,我们两不相欠了!所以,我们最好不要再见!
我拿起桌面上的相框,取出相片,轻柔但果断地撕成两片、四片……
撕照片的动作,并不表示我还有什么哀怨的想法,那只是我在为昨晚的不理智而感到气愤!
为了一个过去的人,做了一件违背自己原则的事——真是愚蠢。
更何况,我还要被人误会了身份,遭人白眼。
凭什么,我要遭此非难?
双手掩面,用胳膊肘支在书桌上,仔细回想昨晚的一切来龙去脉。
接了周穆南的电话之后,我去酒吧找哥哥——有些情绪需要倾倒出来。
“哥哥”,是我的表哥,比我大七岁,是我姨妈的儿子。
哥哥开了家酒吧,在城市最热闹的酒吧区。每次我有难办的事或是烦心事,都会去那里找他,然后借机在酒吧里坐一会儿,甚至上台跳一两段。
哥哥一家,是我最不想麻烦到的人。所以,我每次都是说上来玩玩,从不跟哥哥他们回家。
这次,也不例外。
其实,我只是很想找人聊聊。可惜,此刻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在出差就是在跑关键的大项目,而我也不想那我自己的事情去烦人家。
而且,哥哥也该算是个好朋友,只我已经欠他太多。不过我也知道,不论如何,他都会比所有人更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保护我、支持我。
来到酒吧的时候,已经到了客流的高峰时间。
酒保James和路过的几个服务生都和我打了招呼,却没有人提到哥哥在哪里。
这多少显得有点不正常,但我没顾得上细想,只是径直走向二楼的经理室。
还没到经理室,就看见嫂子领着孩子在往外走,身后还跟着酒吧经理Peter。
“嫂子。”我努力笑着打招呼,毕竟一个礼拜里,我都觉得自己笑得好假。
“诶?妙妙,你怎么来了?”嫂子杨露一脸的诧异。
“小姑姑好。”小孩子的声音抢先插了进来。
低头,一个小男孩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冲我笑,让我也不知不觉的跟着笑开了。
“Hello,齐齐。有没有想我?”
“想了。”
“真的,他在家还天天嚷嚷着要妙妙姑姑到家里陪他玩呢。”杨露摸着齐齐的头,笑得一脸慈爱,就是那种妈妈看儿子时最纯粹、最自然的表情。
“行啊,过几天姑姑有时间,就去陪你玩哈。”
酒吧灯光昏暗,怕是看不出我脸上的疲惫。杨露看看我,像是寻找什么答案,又放弃了,“妙妙,来找你哥吧?”
“嗯,他不在吗?”
我知道平时表哥是一个人打理酒吧的,没事的话不会让杨露过来,特别不会让她带着孩子来。
“嗯,你哥和琨儿去了北京,说是去办点事儿。”
“办事儿?什么事儿?”
“我也不清楚,他们没说,就说很快就回来。两个人情绪也不太好的样子,还神神秘秘的,叫人怪担心的……”杨露说着说着,陷入了自己担心的沉思中,没了声音。
我的脑子却是“嗡”的一下。我想我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周穆南,就在北京!
那么,就是哥哥已经知道我和他分手了。能告诉他的,也就是那么两个人。
然后就是,他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去北京?
一个答案渐渐清晰起来,但绝对不是我想要的。
心乱如麻。
送走杨露,我赶紧掏出手机拨通哥哥的电话。嘟了半天,终于传来人声。
“喂?”
“哥哥,是我。”
“嗯。怎么了,妙妙?”听得出来,他在尽量让自己显得如常。
“你在哪?”心里烦躁几乎都体现在了言语间。
“那个,我在北京。”
“什么时候到的?”
“中午。我跟琨儿一起来的。”赵卿其实明白,他瞒不了我的。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没瞒过我什么事儿,因为瞒不住。
中午到的,就是说他们应该还没见到周穆南。周穆南去北京之后换了电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给哥哥,所以哥哥不会那么快联系上他。即使联系上了,见面也要等到晚上。今天是工作日,周穆南很可能还要加班。望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还早,我可以稍稍放心。
“你们去北京干什么?”我的声音焦急,而且带着点……委屈。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总是在酒吧嘈杂的背景音中,我还是听到他在电话那端轻轻地叹了口气。
“哥?”
“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小子这么对你,我们必须帮你出头。”
听得出来,哥哥在压抑着愤怒,语气里都带着我不熟悉的暴戾。
“怎么出头?揍他一顿吗?”
“那又怎样?他敢还手?”
“哥,你们回来吧。我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什么瓜葛,不想再和他有丝毫的联系。打他一段或许是能解气,但我并不是在生气,他挨一顿打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对我们都没有。”
我特地强调了“我们”二字。
又是一阵沉默,我知道哥哥也在思考,在权衡。
“为了他惹一身是非不值得,所以你们不要去找他了。”
我自己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有多疲惫。
“你在哪?”
“你们店里。”
“你来找我?”隐去了先前的暴戾,哥哥的声音里又是我熟悉的关切。
“嗯。”发这个音的时候,我觉得眼眶酸酸的。有种久违了的情绪正在酝酿,熟悉却给我不好的感觉。
“唉……”他又叹了口气,“我尽快回去。”
“好。”
我说完这一个字,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我没有办法多说一个字,以为火热的液体已经把我的泪腺堵得酸疼。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借助墙壁支撑着身体,我努力地仰着头,不让泪水流出来,可是眼睛很痛。好在通往经理室的走廊并不常有客人经过。
良久,我终于恢复了力气,可是心里仿佛还是似有数不清的黑线缠绕着,缠得我透不过气。
我需要一点酒精,来麻醉自己。
我来到吧台,跟James要了一杯Tequila。James知道我能喝点酒,因为每次来找哥哥的时候,我都会喝两杯。但他不知道我究竟能喝多少,但至少他没见我醉过。
其实没什么人见过我喝醉,因为我从来不让自己在别人面前喝醉,也因为我对自己的酒量清楚得很。
Tequila喝到嘴里,一路沿着食道流进胃里,带来自上而下的烧灼感。用妈妈的话说,这样高度的酒,所过之处粘膜都会被烧成了白色。
一杯,又一杯。酒精、音乐、灯光,我无处发泄的情绪终于在这混乱而嘈杂的环境中,变得不再那么清晰。模糊了,才不再那么痛。
人很奇怪,即使喝得迷迷糊糊,还是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不正常的视线。
是的,我感觉到有一束视线正落在我身上,远远地,但正在向我靠近。
我几乎看不清向我靠近的人是谁,但我可以确定我不认识他。
而他又给我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不是熟悉,却很特别。似是一种——命中注定?
我还没来得及清楚的判断那种感觉,他就已经坐在了我旁边的凳子上。
他点了一杯威士忌,大口饮尽,又点了一杯。
他目视前方,却又时不时的转头看我一眼。我不知道我当时的状态是不是很吸引眼球,但起码我没有感受到除他之外的异样的目光。
终于,他喝完一杯,伸手叫James续杯的同时转向我。
“你在等人吗?”
“你不是吗?”
“呵——”他轻笑了一声。
“你在等谁?”我直望进他的双眼反问,四目尽是迷茫。
“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他的眼底染上了忧伤,还有几分无奈。
“呵,巧了,我也是。”我移开视线,轻笑出声。
我的本义是反讽的,但不得不承认,很容易被理解成做作的逢迎。
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喝完第二杯酒。
忽然,他抓住我的手腕,问我:“为什么我们要为了不会回来的人委屈自己?”
还没等我弄明白什么是“委屈自己”,他的唇就已经侵来,覆在我的唇上辗转、摩擦。渐渐地,变成深切的攫取、交缠。
窒息的预感,让我早早的下手,用尽气力推开他。
他却直直的瞪着我,目光里似有试探,但更多的是愤怒,恨铁不成钢似的。
然后,我听见他对我说,“明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你还在执着什么!”
或者,他是对他自己说的。
又一次,他在我想明白他的问题之前,拉着我大步的走出酒吧。
此刻的我,脑中一片空白,既解释不了自己的情绪,也理解不了眼前的状况。
这个时候酒精帮了很大的忙,它让我在几近迷离的情况下,果敢的跟着他的步子,快速地离开。我甚至没有理会James在身后的叫喊,还举高一只手在空中摆了摆,跟他拜拜。
若在清醒时,我断不会这样,至少我会先弄清楚他是谁,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者,我根本不会理这样疯癫的人。
可醉了,就是醉了,就是会做一些和醒时不一样的事,做不一样的判断。
然后,就是两个陌生人,借助对方身体的发泄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凶狠、热切、绝望地占有和逢迎。
我们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一种发泄,不如说是一种报复。不是报复离开了的人,而是惩罚执着得愚蠢的自己。
当一切归于平静,我再次醒来,看到了美好得刺眼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