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瑟九十九
赵文瀚在他母亲的小院里跪了很久。
夜深了，石板寒凉，快半夜的时候，他母亲身边的嬷嬷才来传话说夫人让他回去休息。
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明显地踉跄了一下，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这是他母亲第一次对他如此苛责。
他回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今日父母亲的话和他昨日在梅三娘面前发下的一定要娶柳锦绣为妻的誓言。
天色微明的时候，他实在太困了，眼皮沉沉，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去，只是没过多久便又被阿四喊了起来。
原是梅三娘在今儿一早去了，他听到这个消息呆愣了许久。
柳锦绣那日看着梅三娘精神不错，以为她会慢慢地好起来，没想那日竟是她的回光返照。
这边梅三娘去了，柳锦绣哭得肝肠寸断，一声声唤着母亲却再也唤不醒她了，纵使她哭成个泪人，梅三娘也终究是去了。
临安城这天一大早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让冬日的临安城蒙上了一层抹不掉的冷意，整个城市似乎都在为梅三娘的去世而悲伤。
红袖添香的女坊主千萍和梅三娘做了一辈子的姐妹，临到末了却是年轻许多的梅三娘先走了。
为了方便人们祭拜，梅三娘的灵棚设在红袖添香歌舞坊所在的那条街的尽头，这是千萍特意为梅三娘争取的，一般的伶人是没有资格这样子被祭奠的。
柳锦绣作为梅三娘的女儿和唯一的亲传弟子跪在灵前答谢前来送别的她的故友。
这么多年来，柳锦绣一直记着梅三娘当年把她街头带回来的情形，她那时候已经两日没吃饭了，衣着单薄，嘴唇冻得发紫，饿的头晕眼花的时候，遇到了梅三娘。
梅三娘把她从街头带走，给了她衣食，手把手教她弹琵琶，在歌舞坊中保护着她，不让她被那些浪荡子所轻薄，直到有一天，她在斗舞比赛中一鸣惊人，惊艳临安，就连她去世的前一天，都还为着自己的婚事挂怀。
梅三娘是她生命中的贵人，如果没有她，柳锦绣可能早已饿死街头，这份恩情，是她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报答不了的。
梅三娘临终前把柳锦绣叫到身边，对她道:“你不用感激我救了你，要感激也要感谢你的父母，他们给了你一双适合弹琵琶的手。”
柳锦绣看着自己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的手掌，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
梅三娘就是这样的人，明明你承了她的情，她还偏偏不想让你把她当做救命恩人。
白日里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前来吊唁，黄昏的时候一下子来了许多人，柳锦绣心里明白，像她们这样子的人，即便优秀如梅三娘，也是被世俗所不容的，即便是有心人前来祭拜，也都不愿选在白日里落得一个与歌妓舞坊女子有染的坏名声。
夜里，柳锦绣身披麻衣白孝跪在梅三娘灵前化着纸钱，从红袖添香歌舞坊赎身出去的秀珠来了。
她给梅三娘烧了许多纸钱，烧完后跪在梅三娘灵前久久不愿起来，只是不停地掉着眼泪。
柳锦绣手中的绢子早已泪湿，自然也无法拿给她用，看着不停掉泪的秀珠，只能对她道:“母亲她生前最怕人承她的情，你还是不要哭了吧。”
秀珠抽抽噎噎地擦干了眼泪道:“我母亲去的早，后面有了继母后，父亲也变成了恶父，他竟然听了继母的话欲把我卖入勾栏，是三娘当时出手拦住了他们……”
“虽然三娘没教我技艺，但是却也算是给我了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秀珠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
关于秀珠的事，柳锦绣是知道的。
那时候她还在梅三娘的遮蔽下，日日学着琵琶技艺，那时候的秀珠凭着动听的歌喉在歌舞坊红极一时。
只是突然就说是退出歌舞坊了，坊主为此还和梅三娘闹了些许不愉快。
后来才听说，秀珠退出歌舞坊是成家了，有个铁匠看上了她，对她很是上心，寒冬腊月给她带一块烧饼，为了让她能吃到热腾腾的烧饼，待烧饼一出锅，便揣在怀里，烧饼送到秀珠手里的时候，他的胸口都被烫红了。
秀珠病了月余，只有铁匠日日前来探访，待秀珠病好后，他便不再日日来了。
秀珠是个心气不高的女子，她的愿望很简单，有个人对她好，能吃饱饭就行。
铁匠也是个命苦的，父母早亡，在她和铁匠互许了心意后，两个人便努力攒钱，不久后铁匠就给秀珠赎了身，把她风风光光地娶回了家。
如今秀珠与铁匠儿女双全，生活安逸，她也算是没有嫁错人。
柳锦绣抬眼看了一眼秀珠，只见她今日一身素衣打扮，面上不施粉脂，窈窕的身姿与光洁如玉的面庞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是生育过的女子，想必是她夫君这些年对她极尽爱惜。
柳锦绣当下心下默然，伸手抓了几张纸钱丢在了火盆里。
纸钱一落入火盆，便边被窜起的火苗吞噬了，尺高的火苗欢快地吞噬着纸钱，须臾，那些纸片便化作一张张带着火星的黑纱打着旋儿在火盆里摇荡，重一些的落在了火盆里，轻一些的随着风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
秀珠嘤嘤的哭声让柳锦绣觉得心下烦躁，她当下便开口道：“你也不要哭了，如今你过得很好，想必母亲也是看见的，她定然会安心的。”
秀珠也没多说，擦干泪，给梅三娘上了三柱清香，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转身离去。
临走前，她拉着对锦绣的手，对她道：“夜里寒凉，你多穿件衣服，不要着凉了。”
柳锦绣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秀珠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看着秀珠离去的身影，柳锦绣突然想起了赵文瀚，想到昨日他在梅三娘面前说的要娶她为妻的诺言，心里的伤感，倒是轻了不少。
心里有个声音对她道：“柳锦绣啊柳锦绣，你还想什么呢？虽然你幼时凄苦，可梅三娘却救了你，让你衣食无忧且有一技傍身，如今到了嫁人的年纪，还有一个都尉之子对你倾心相许，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