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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后的父亲酷爱钓鱼,每有空闲,便全副武装跨上摩托车开心地出发了,母亲的抱怨被他干脆利落地扔在一溜尘烟里。可二0一五年七月的父亲已经没有力气再钓鱼了,由于肺癌晚期,淋巴、骨头、脑多处转移,他正承受着药物也无法控制的疼痛。为了分散父亲的注意力,陪伴在家的弟弟常在傍晚时分载着父亲到浍河水库边,那是父亲之前经常钓鱼的地方之一。
弟弟每天用手机传来一段父亲静坐在河堤上的视频:从河坝上随便放眼,便可看到地里一汪一汪的深绿浅绿,挺拔的玉米披挂着碧绿的叶子,挂满梨子的果树精神抖擞,豆苗正盛平坦坦铺开一大片。堤下,浍河水库的水面平静而宽阔;堤上,白杨垂柳错落有致地四散开来。正值盛夏,阳光兴致盎然,尽数将树的影子印在地上。父亲静静地坐在树荫下,多数时间眼光罩着的是几个在河边垂钓的闲人,有时也会转头,目送着先是刺眼接着变红又变黄,如同一颗硕大的鸡蛋黄般的太阳散尽最后几许光,一点点沉下去。天际柔和下来,橙红色的晚霞弥漫在空中,父亲轻叹一声:早霞不出门,晚霞热死人,明天又难捱哩!视频中父亲整个人瘦弱憔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着,眼神孤独、无助、苍凉又充满渴望。
我发微信问弟弟:父亲坐在那里时可曾还说些什么?弟弟回我:无话。父亲能说什么呢?父亲再也钓不了鱼了,这情景对他而言,是心有余力不足的折磨,是见一次就少一次的人间眷恋。阳光将父亲的影子也印在地上,小小的一团而已。他深知自己亦如同西下的夕阳,生命之火愈来愈弱。我的眼泪忍不住哗哗落下,不知道父亲那句“明天难捱哩”到底是盼还是怕,我想父亲该是既盼又怕的:盼着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又怕那难以忍受的疼痛。
此时的母亲已焦急地站在村口,边等待边按医生的预言扳着手指头计算能与父亲相守的日子大约还剩多少,她不想父亲走,更不想父亲走在五荒六月,在老家有这样的说法,认为死在五荒六月的人是无福之人。父亲一生辛苦,母亲竭尽全力想将日子抻长,在抻长的日子里,父亲似乎会成为一个有福之人。母亲的精心照顾到底没有较量过病魔的冷酷无情,父亲八月一日离世,农历六月十七,距立秋还有七天。
待到父亲百日祭时,大家在院子里忙着整理上坟的各种东西,我突然意识到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看到母亲了。到正房看,母亲不在!到西屋看,母亲不在!又去厕所看,母亲仍是不在!我的心不由提起来却又不敢声张,打算一个人出去找找。刚走出大门,就看到母亲独自坐在邻居家小卖铺门前的台阶上。我坐到母亲身边,从这个位置看到的是进村的一条大路,父亲如果到浍河边钓鱼,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半晌,母亲低声喃喃说道:树叶子都快掉没了,看这秋天短的。你爸在那边身上肯定不疼了吧?这才一百天,咋觉得有好几年长呢?
是啊,秋天短到没有,可思念却在暗地里生长,长得那么长,那么长,那么长……
写在后面的话:父亲走了十年,母亲对父亲走在农历六月这件事仍是耿耿于怀,清明时通知我们姐弟三个:你爸的十周年我要放在十月初一(农历)过,六月的天儿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