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谈及元稹,除了业内之人知道的多,非业内人士知道者不甚了了。至于从专业性角度谈论元稹的诗歌,真正了解的就更为寥寥了。我们可以不知道其人,也可以不了解其诗,但是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诗不能不知道;即使不知道诗歌的作者是谁,但生活在诗歌的国度里起码要知道这脍炙人口的诗句。
这两句诗之所以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是因为“诗家语”中包蕴着丰富的情感和深邃的意涵。从字面上看,诗句的表面义是说,曾经观看过茫茫的大海,对那小小的细流,是不会看在眼里的。它是用大海与河水相比。海面广阔,沧茫无际,雄浑无比,可谓壮观。河水,只不过是举目即可望穿的细流,不足为观;除了巫山上的彩云,其他所有的云彩,都不足观。很显然,如果这两句诗的应有之义仅止于这个层面,它就称不上是经典了。而要真正理解诗歌的意思和寄寓的情感,必须把诗句放置到原诗之中。否则,单从片段上理解,极容易出现断章取义的理解偏差。另外,从孟子“诵其诗,读其文,方可识其人”的阅读理论倒推,要尽可能地抵达诗人创作诗歌的原旨,了解作者的人生际遇也是十分必要的。
从源头看,这两句诗出自元稹的《离思》诗。标题“离思”顾名思义就是离别的思念。也就是说,这首诗是一首思亲怀人之作。人生最痛是离别,黯然销魂自古亦然。生活与现实的问题,离别成为人生中的常态,不论身居何位,隶属什么样的阶层都无法逃脱离别。就离别的类型看,有为生活所迫,与亲朋好友的分离,各居一方,千里共婵娟;有生命轮回得到生离死别,从此阴阳两隔,永无相见。“思”是思念之意。简单而言,思念有朋友之思,亲戚之思,家人之思,恋人之思。尽管属性不同,但情感的指向是相似的,都是彼此的牵挂,饱受煎熬。在共性情感价值的框定下,元稹的“离思”除了共相特征,更有属于元稹自己的情感寄托。这与“人人心中有,各个笔下无”所传递的意思是相似的。
探讨完诗歌的标题,进入诗歌的正文。从整体上看,这首诗表层意义没有浓烈的难舍难离和茶饭不思的抒写。也正是使用了隐喻的技法,让这首诗表现出很大的艺术张力。见沧海而不思其他,赏巫山之云之后再无风景。水之浩淼澄澈,云之变换不定、摇曳多姿,在作者的眼中两者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也就是说,心中有了两者的存在,再也无法容纳其他的东西。由此不得不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这种在作者的生命中占有如此重要位置的是物,还是人;如果是人,又是什么样的人。而从诗句使用的手法看,用典让诗歌的意蕴变得更加丰盈。“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从孟子“观于海者难为水”《孟子·尽心篇》)脱化而来。写得意境雄浑深远。然而,这只是表面的意思,其中还蕴含着深刻的思想。第二句,是使用宋玉《高唐赋》里“巫山云雨”的典故。《高唐赋》序说:战国时代,楚襄王的“先王”(指楚怀王),曾游云梦高唐之台,“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愿荐枕席,王因幸之”。此女即“巫山之女”。她别离楚王时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楚王旦朝视之,果如其言,因此就为她立庙号曰“朝云”。巧妙地使用“朝云”的典故,把它比作心爱的女子,充分地表达了对那个女子的真挚感情。诗人表明,除此女子,纵有倾城国色、绝代佳人,也不能打动他的心,取得他的欢心和爱慕。只有那个女子,才能使他倾心相爱。写得感情炽热,又含蓄蕴藉。
继前两句委婉含蓄地表达情思以明志之后,“取次花丛懒回顾”,以花比人。意为我即使走到盛开的花丛里,也毫不留心地过去,懒得回头观看。为什么他无心去观赏迎入眼帘的盛开花朵呢? “半缘修道半缘君”便作了回答:其一,是说他对世事,看破红尘,去修道的原故;其二,是因为他失去心爱的她,再也不想看别的“花”了。字面的意思很直白,因果关系也很清楚,但是从深层次看,一个“懒”非常形象地说明即使自己置身在万花丛中,心也不会为娇艳的鲜花所获,因为在自己的心中有挚爱之人,自己无心于他人。一片衷情,一份铮铮誓言,苍天可鉴。
一首离别相思的情诗,采用巧比曲喻的手法,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主人公对已经失去的心上人的深深恋情。它接连用水、用云、用花比人,写得曲折委婉,含而不露,意境深远,耐人寻味。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说:"微之以绝代之才华,抒写男女生死离别悲欢之感情,其哀艳缠绵不仅在唐人诗中不多见而影响及于后来之文学者尤巨。"
在描写爱情的古典诗词中,有不少名篇佳作,都一直为人们喜闻乐见,引起人们的共鸣。譬如,王维的《相思》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它是用形象鲜明的红豆,象征美好而坚贞的爱情。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是用一种执着到底的精神,表达对爱情坚贞不渝、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衷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两句,则与王、李写爱情的诗不同,它是用一种绝对肯定与否定的生动比喻。采用元氏独特的言说方式表情达意,很大一部分原因与作者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有关。不到一甲子的短暂人生,元稹在中国诗坛留下一抹的态度风景。一生两次及第,应该是绝无仅有。虽然才华横溢,并在任所上勤于政事,急民之所急,想民之所想,但由于性格耿直,加上恃才放旷,让自己在有限的任期里经历四次贬谪外放。官途的不顺给自己造成的心理创伤,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古文人都多情,元稹也不例外。与崔莺莺的初恋,与结发妻子韦丛的相敬如宾,与薛涛有始无终的惺惺相惜,无不在其多舛的命途中留下无法抹去的印记。当这些交织在一起,郁积于心时,外化出来的诗文无形中就具有了多重的意蕴。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作为新乐府运动的发起者,元稹严格按照新乐府倡导的写作纲领进行诗歌创作。当然,“言不尽意”“诗无达诂”的客观存在,当现代人用现代的阅读心理去品读诗歌时,除了读出诗人在诗歌“独抒性灵”的应有之义,还应该从中间读出现代的气息。这样,读诗以明理、以怡情的阅读价值才得以彰显。(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 陈士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谈及元稹除了业内之人知道的多,非业内人士知道者不甚了了。至于从专业性角度谈论元稹的诗歌,真正了解的就更为寥寥了。我们可以不知道其人,也可以不了解其诗,但是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诗不能不知道。即使不知道诗歌的作者是谁,但生活在诗歌的国度里起码要知道这脍炙人口的诗句。
这两句诗之所以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是因为“诗家语”中包蕴着丰富的情感和深邃的意涵。从字面上看,诗句的表面义是说,曾经观看过茫茫的大海,对那小小的细流,是不会看在眼里的。它是用大海与河水相比。海面广阔,沧茫无际,雄浑无比,可谓壮观。河水,只不过是举目即可望穿的细流,不足为观;除了巫山上的彩云,其他所有的云彩,都不足观。很显然,如果这两句诗的应有之义仅止于这个层面,它就称不上是经典了。而要真正理解诗歌的意思和寄寓的情感,必须把诗句放置到原诗之中。否则,单从片段上理解,极容易出现断章取义的理解偏差。另外,从孟子“诵其诗,读其文,方可识其人”的阅读理论倒推,要尽可能地抵达诗人创作诗歌的原旨,了解作者的人生际遇也是十分必要的。
从源头看,这两句诗出自元稹的《离思》诗。从标题看,“离思”顾名思义就是离别的思念。也就是说,这首诗是一首思亲怀人之作。人生最痛是离别,黯然销魂自古亦然。生活与现实的问题,离别成为人生中的常态,不论身居何位,隶属什么样的阶层都无法逃脱离别。就离别的类型看,有为生活所迫,与亲朋好友的分离,各居一方,千里共婵娟;有生命轮回得到生离死别,从此阴阳两隔,永无相见。“思”是思念之意。简单而言,思念有朋友之思,亲戚之思,家人之思,恋人之思。尽管属性不同,但情感的指向是相似的,都是彼此的牵挂,饱受煎熬。在共性情感价值的框定下,元稹的“离思”除了共相特征,更有属于元稹自己的情感寄托。这与“人人心中有,各个笔下无”所传递的意思是相似的。
探讨完诗歌的标题,进入诗歌的正文。从整体上看,这首诗表层意义没有浓烈的难舍难离和茶饭不思的抒写。也正是使用了隐喻的技法,让这首诗表现出很大的艺术张力。见沧海而不思其他,赏巫山之云之后再无风景。水之浩淼澄澈,云之变换不定、摇曳多姿,在作者的眼中两者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也就是说,心中有了两者的存在,再也无法容纳其他的东西。由此不得不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这种在作者的生命中占有如此重要位置的是物,还是人;如果是人,又是什么样的人。而从诗句使用的手法看,用典让诗歌的意蕴变得更加丰盈。“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从孟子“观于海者难为水”《孟子·尽心篇》)脱化而来。写得意境雄浑深远。然而,这只是表面的意思,其中还蕴含着深刻的思想。第二句,是使用宋玉《高唐赋》里“巫山云雨”的典故。《高唐赋》序说:战国时代,楚襄王的“先王”(指楚怀王),曾游云梦高唐之台,“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愿荐枕席,王因幸之”。此女即“巫山之女”。她别离楚王时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楚王旦朝视之,果如其言,因此就为她立庙号曰“朝云”。巧妙地使用“朝云”的典故,把它比作心爱的女子,充分地表达了对那个女子的真挚感情。诗人表明,除此女子,纵有倾城国色、绝代佳人,也不能打动他的心,取得他的欢心和爱慕。只有那个女子,才能使他倾心相爱。写得感情炽热,又含蓄蕴藉。
继前两句委婉含蓄地表达情思以明志之后, “取次花丛懒回顾”,以花比人。意为我即使走到盛开的花丛里,也毫不留心地过去,懒得回头观看。为什么他无心去观赏迎入眼帘的盛开花朵呢? “半缘修道半缘君”便作了回答:其一是说他对世事,看破红尘,去修道的原故;其二,是因为他失去心爱的她,再也不想看别的“花”了。字面的意思很直白,因果关系也很清楚,但是从深层次看,一个“懒”非常形象地说明即使自己置身在万花丛中,也不会为娇艳的鲜花所获,因为在自己的心中有挚爱之人,自己无心于他人。一片衷情,一份铮铮誓言,苍天可鉴。
一首离别相思的情诗,采用巧比曲喻的手法,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主人公对已经失去的心上人的深深恋情。它接连用水、用云、用花比人,写得曲折委婉,含而不露,意境深远,耐人寻味。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说:"微之以绝代之才华,抒写男女生死离别悲欢之感情,其哀艳缠绵不仅在唐人诗中不多见而影响及于后来之文学者尤巨。"
在描写爱情的古典诗词中,有不少名篇佳作,都一直为人们喜闻乐见,引起人们的共鸣。譬如,王维的《相思》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它是用形象鲜明的红豆,象征美好而坚贞的爱情。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无题》)的诗句,是用一种执着到底的精神,表达对爱情坚贞不渝、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衷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两句,则与王、李写爱情的诗不同,它是用一种绝对肯定与否定的生动比喻。采用元氏独特的言说方式表情达意,很大一部分原因与作者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有关。不到一甲子的短暂人生,元稹在中国诗坛留下一抹的态度风景。一生两次及第,应该是绝无仅有。虽然才华横溢,并在任所上勤于政事,急民之所急,想民之所想,但由于性格耿直,加上恃才放旷,让自己在有限的任期里经历四次贬谪外放。官途的不顺给自己造成的心理创伤,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古文人都多情,元稹也不例外。与崔莺莺的初恋,与结发妻子韦丛的相敬如宾,与山涛的有始无终的惺惺相惜,无不在其多舛的命途中留下无法抹去的印记。当这些交织在一起,郁积于心时,外化出来的诗文无形中就具有了多重的意蕴。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作为新乐府运动的发起者,元稹严格按照新乐府倡导的写作纲领进行诗歌创作。当然,“言不尽意”“诗无达诂”的客观存在,当现代人用现代的阅读心理去品读诗歌时,除了读出诗人在诗歌“独抒性灵”的应有之义,还应该从中间读出现代的气息。这样,读诗以明理、以怡情的阅读价值才得以彰显。(皖西经济技术学校陈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