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欠薪的仲裁开庭,我打车去的。
在小区门口,我看到了一辆正在趴活儿的出租。但是琢磨了一下我到劳动仲裁的路程,如果愿意多走几步,一趟公交车就能过去,总路程不超过10公里,在我传统的节俭持家的思维定式里,不超过10公里的路程打车就是一种奢侈和浪费。可是开庭这种事情好多年没准都遇不上一回,中国人每逢遇上重要的事情,不仅穿着打扮要显得有仪式感,就连路程也要与平时不一样一些。不到十公里的路程做出租车大概需要30块钱,这是一顿饭钱,对于这样的路程是不值的,但又必须体现出仪式感,所以我叫了快车,不拼车预计费用20元。
不到2秒钟,就有司机接单。是一辆白色的大众朗逸,手动挡,排量不抄过1.6L,从市场价来看,这辆车拿到手里总共只需要8万块左右。这种车型和排量,基本是目前快车的标配。
从接单到上车,通过打不打电话就能确认司机是不是北京人。如果快车司机是北京人,他一定会给乘客打个电话确认乘客具体位置,这源自于他们对城市道路的自信以及对生长于这个城市的自信,他们用标准的东南西北方位对乘客进行近乎于苛刻的问询,他们不屑于用导航定位乘客的坐标。如果乘客也是位北京人,双方确认位置的电话如同见过一次面,上车以后的聊天就像门口王奶奶家的孩子和邻居家二大爷逗贫那般亲切。
上车以后,司机按了确认乘客上车的按键,就开始和我聊走什么路线。如果司机不是北京本地人,在点完确认乘客上车后紧接着就会开始导航。如果司机是本地人而乘客不是,如果电话里方位没有聊明白,那么上车后司机也会失去了和乘客聊天的兴趣。
待确认完路线之后,司机就把导航语音关了。从口音重,我能听出司机并不是个长大在城市里的北京人,他大概是房山或者门头沟附近的人,判断一个北京人具体是哪里的,直截了当的问就可以,司机很乐意聊这个问题,同时这也是闭塞空间中打破沉默的最好方式。
“师傅,您住房山吧?”我几个朋友是房山人,所以在我的语言辨识中对房山口音印象比较深,司机的口音正是这种。
“呦呵,猜的够准的啊,你怎么猜着的?”从长相看,司机四十岁上下,剃着一个3毫米的圆寸上面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身上穿着一个休闲T恤。见我一下猜对他是哪里人,司机显出一丝笑容,从这时开始,聊天的氛围变得无比轻松。
“我几个哥们儿都是房山人,这口音我听惯了”我实话实说。
“房山人怎么样?”司机显得比较得意,他认为我房山的兄弟多就代表着房山人非常好交往。
“局气!”这两个字,在北京,几乎是对北京人的最高评价,不仅包含着其对人品以及为人的肯定,更代表着北京人最看重的东西。
听到这两个字,司机无法掩盖住自己骄傲的神情。我顺势问了问我最想问快车司机们的问题“最近出来的约车新规,您怎么看?”
“这事儿没什么影响。”司机虽然嘴上说着没影响,但是脸色从刚才笑的皱纹堆积变成毫无面部表情,接着说“像我们这样的,都是在家里没事儿出来开快车的,规矩爱怎么定怎么定,对我生活一点影响没有,网络约车不行了,大不了回去接着开黑车。”
“你原来开黑车的?现在怎么改开快车了?”我追问到。
“原来就在我们小区门口蹲着,一天到晚也没几个人打车,就算有打车的,也都是在房山区里转悠,没人进城。去火车站的,撑死让我拉到公交车站,坐公交走高速和打车差不多快,但这钱就差远了。网约车虽然软件公司得拿走一大部分分成,但是每天的活儿多了,没那么无聊。反正我开车就是为了打发个时间。”
“您是拆迁户吧?”我听着司机的描述,极其像一个拆迁户,于是我做了这样的猜测,通常情况下,北京郊区的拆迁户在拆迁之后就基本不去上班,一是回迁房距城里很远,上班路途太远,二是人突然变得有钱之后就变懒。
“你还真说着(zhao二声)了。打头些年拆迁完,我就开始在家待着,分了几套房,还补了不少的拆迁款,每个月吃租子比那些白领挣得还多,就没那份心思上班了。后来在家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实在待够了,就出来开黑车,让雷子(北京土话:警察)逮了两回,就改开网约车了。”
司机不开黑车的原因究竟是嫌活儿少还是怕了雷子,我从司机的话里听的是矛盾的,但是我有一点可以肯定,司机是个闲不住的人,我更相信是怕了雷子。“您这每天都能得着奖励奖金吗?”我接着问。
“挣不着。我拉得少,早清儿吃完早点出门,命好能拉个进城的,上午就在城里转悠转悠,中午赶上饭点儿,要是正好在南城或者二环里,奔北新桥或者小肠陈切碗卤煮,吃舒服了就马路边一待,抢个到房山的活儿就顺路回家了。因为我开车不为挣钱,拉几个活儿够碗卤煮的钱我就知足了,下午舒舒服服的回家歇着了。要不是开着车,我最起码再来个小二。我开网约车还真就为了这口卤煮”司机说出了第三个开网约车的原因,但是从第二句聊天开始,就偏离了对网约车新规的看法。
“这不新规规定必须北京人、北京车、排量1.8以上吗?您这车不满足要求啊?”我试图将话题转移回来。
“这事儿啊,我都没往心里去。这种情况全北京开快车的最起码都有一条不合要求。影响最大是有京牌儿的外地人,他们指着这个挣钱呢,你琢磨琢磨这么一弄断了他们财路,他们能干吗?在我们那边,多数情况的没北京牌儿,摇号政策出来以后才拆迁,拆迁完摇不上号,但是地方偏必须得买车,索性上了个河北牌儿,他们有钱了排量肯定符合要求,但是弄不着京牌儿都白瞎。再说我这样的,京户、京牌儿,这车是我好些年前买的,那时候就够买这么一排量的,现在告诉我不能开了,那我没辙,不让开就不开了呗。咱又不是有了钱胡造的人,肯定不买新车。”对于新规,司机的见解更多是这规定没什么人能达到,能达到的都不开快车。
“您不开快车,干什么去?”我又问。
“躲着点雷子开黑车呗,钱要的还能多,又不受政策管制,何乐不为?不过进城少点,就是少吃几碗卤煮的事儿呗。”司机说完这话我也到了目的地。
讲真,坐这么长时间快车,遇上的北京人,越来越少,再听这司机这么一说,心里更不是滋味,今后到底谁可以为我们开快车呢?今后想和北京人司机在车里撒开欢儿的聊聊天,是不是只能打正规出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