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姑娘，话说回来……”普洛流夫在夏娜面前神色十分不自然，他有一个毛病，就是记不清人名。除非是跟他经常打交道或者名声在外，家喻户晓的人，不然普洛流夫经常是上一秒问来名字下一秒就把它忘了，尤其这名字是女性的名字的时候。
“夏娜。”夏娜面不改色。
“你为什么自己跑到前线来了？”
“因为我听说跟我一起指挥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亲自上阵了。如果他在前线拼命，我却在后方坐着，这是对指挥官的不尊重。”夏娜的神情和语气跟刚才比完全没有变化。
普洛流夫一时不说话，却在看着夏娜。这真是个好家伙，女中豪杰。普洛流夫就是这么想的，远离总部亲临前线的指挥官，除了他自己，普洛流夫是没见过第二个的。
夏娜没太留意普洛流夫投来的赞许的目光，她挺直腰板，高昂着头，把自己的视线朝北方的远处投去。夏娜身材标致，姿态挺拔，她与普洛流夫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内，上半身从来没弯曲过，头也不曾低下。这种姿态对普洛流夫来说似曾相识，他想起自己在刚上战场的时候，在华盛顿特区，他也是这么个姿态。军官精神焕发是件好事，但是过分精神是新指挥官的通病。夏娜的姿态突然让普洛流夫把经验不足和她联系了起来，掀起了隐忧在心中的波澜。这波澜没荡漾太长时间，普洛流夫转念一想，夏娜给他的指示有理有据，而现在的战场还是她比较在行，这场防御战，由她指挥肯定比让普洛流夫自己上去指挥要靠谱，建议有理有据这一点就足以破除普洛流夫“夏娜战场经验不足”的假设。在心中的隐忧被消除之后，普洛流夫心中的紧张也荡然无存，他就站在小岛的沿岸，看着船坞造船，建筑工厂造哨兵枪。他有什么好怕的？一切都按部就班！
普洛流夫站在滩头。两架哨戒机枪碉堡矗立在水上。普洛流夫看着这水上的碉堡，它们看起来与在陆地上的建筑无异。这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上回普洛流夫浴血沙场的时候，除了船坞，其他的建筑造成这样？别想！碉堡里负责重机枪的征召兵端坐着，双手紧握着重机枪，俩征召兵一个像石像似的死盯着北面不动，一个麻雀似的隔几秒就把头转个方向，看起来正经的过了头，反倒有十分严重的装相嫌疑。普洛流夫看够了哨戒机枪，又把目光望向西北。他现在手里算上刚开始增援来的磁暴快艇，应该一共七艘船。普洛流夫不知道对面反扑会出什么牌，但是他感觉七艘快艇就算挡不住敌人，也可以拖他们一拖。而帝国貌似还挺给他面子的，没趁着他闷头组织防御的时候一猛子打过来，相比于刚才组织防御的时候，普洛流夫对自己和自己的部队多少有点自信。
普洛流夫没有完全的自信，这归咎于夏娜的部队。普洛流夫看完了北方和西北，就回头望小岛上瞅，眼光里的自信逐渐消退。小岛上，夏娜的步兵人数众多，又有征召兵，又有防空步兵——在一场即将在海上打响的装甲战争面前，夏娜在陆地上组建了一支步兵部队。海面上看哨戒机枪的那俩征召兵敏锐地捕捉到普洛流夫回头的瞬间，紧接着俩腿高抬，伸到碉堡边缘上把腿一架，他俩就相当于是在各自的碉堡里仰躺了下来；手往碉堡圈住的地上一伸，酒瓶子就被拎了出来，小懒腰一伸，小酒一灌，小兵变大爷。
“这姑娘是不是只打过步兵战斗啊，海战造步兵部队？”普洛流夫心中愤懑，前一阵子被平息下去的隐忧又被激发了出来。看来他过于乐观了，仅仅靠一次正确的提议就自作主张地过高判断了夏娜的水平。普洛流夫本以为夏娜应该建造海军，与普洛流夫合力把敌人的反扑阻挡在海面之上，结果她却组织了一群步兵。在不知道敌人规模的情况下，普洛流夫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挡下海上部队，要是真的没挡住，海军与步兵杠起来，谁赢谁输都是不用想的事。
“简直是扯淡！”普洛流夫如此评价夏娜的部队和他认为夏娜要使用的战术。“我得找她理论理论。”普洛流夫看起来完全不像自言自语，但是他身边又没有什么人，也不知道他这话是要说给谁听。普洛流夫从腰间拿出了对讲机。
但没想到对讲机的反应速度比普洛流夫更快，普洛流夫把对讲机放在耳边刚准备说话，对讲机就传来了达夏的声音；这也是普洛流夫没想到的：“指挥官同志，请稍等。查丹科总理让我跟您连线，他有新的指示想告诉您。”
紧接着，达夏之后的声音就变成了沙哑的硬线条的男中音：“指挥官同志，如果你在这里获得失败，库可夫将军并不会感到失望。这样的失败，反映出我的指挥不当，而他可以抓住这点来扩张自己的权力——”说话流利的查丹科在这里留出了短暂的停顿。
“证明，他，错了！”铿锵有力的三个词在停顿之后从对讲机里飞了出来，敲打着普洛流夫的耳膜。在这之后，对讲机就没了声音，看来以上就是查丹科的指示了。很简单，在海参崴获得胜利。
但是普洛流夫感觉这目标一点都不简单，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可能身处于两场战争当中。在最坏的情况下，苏联面对的不是两场战争，是三场战争：苏联对盟军，苏联对帝国，苏联对苏联。普洛流夫现在多少明白查丹科直接把他叫去指挥战斗的用意了。在前两场战争里，普洛流夫的立场当然很明显，他是苏联的指挥官；让他不安的是这第三场战争。他会站在哪一方？什么样的苏联会和什么样的苏联打仗？最后的苏联会变成什么样？那样的苏联能支持着前两场战争，并将苏联带向胜利吗？
第二章 夺回冰冻港 （8） 第一次反扑，固守或反攻的商讨
打断了普洛流夫思绪的是飞机引擎的声音。这声音十分熟悉，他不久之前就听过一次，是天狗机甲。声音从海面上来，而且再仔细听听，好像是很多个天狗的声音叠在了一起。敌人来了，反扑来了！
普洛流夫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无形的火来，这个时候叫夏娜调整作战方案也晚了。这姐们真是清奇，她在一场海上防御战中把差不多整个海上战场都留给了他！但是在现在，比起找夏娜理论，更重要的是赶紧把磁暴快艇组织起来迎敌——他现在手下一共有九艘快艇。而在交战的海域旁的岸边就那么站着明显不是什么好主意，他拿起了对讲机：“伊力特利舍斯基！”这是他还能记住的，前一阵子才听过的名字。普洛流夫把波段调了一下，让他的整个部队都能听见：“呼叫伊力特利舍斯基！”
“来了长官！有啥要支吾的？”
“我到时候要在前线指挥作战，你的船能不能让我也坐上去？”
“好嘞！”伊力特利舍斯基一开始兴高采烈，但是他马上又说：“啊不过，磁暴快艇里就能装那么两个人，如果你想进来，我们必须得出去一个。”
“唔……那没事了，谢谢你的配合。切斯尼，呼叫切斯尼。切斯尼哪？”
一看普洛流夫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了，伊力特利舍斯基把无线电一挂，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啧。个破艇空间小怪我咯？”
伊力特利舍斯基也就能抱怨这么一句，他已经看见了从小岛东部方向来袭的敌人，是五架天狗机甲，由一架打头，剩下的排成了复纵阵向小岛奔袭。它们的机头笔直地朝着磁暴快艇小队，好像就是奔着他们来的。伊力特利舍斯基眉头放松，眼睛一眯，露出了介于不耐烦和无聊的表情：“稳了。”
紧接着，伊力特利舍斯基向磁暴快艇小队下达了耿直的命令：“兄弟们，咱们直接冲上去！”
普洛流夫最后还是登上了切斯尼的牛蛙载具，切斯尼的牛蛙载具就成为了磁暴快艇小队里的指挥车。但是换车加等待切斯尼的时间已经让普洛流夫迟到了——等他到的时候，战势已经丝毫不用让他担心了。磁暴快艇的高压电流很快就能让天狗机甲这种皮薄的轻甲载具报废，而天狗的机炮虽然能给步兵毁灭性的打击，却拿铁皮没办法，就算是磁暴快艇这种拿民用小艇改的小船，也能让机炮打半天；磁暴快艇一共九艘，天狗机甲一共五架，刚一交战，高下立判。
问题是，等解决了这一批天狗，还是有天狗的引擎声。普洛流夫检查着海面，海面上，海面下，都是天狗机甲的残骸。引擎声越来越大，听着像是在高速接近。
“天上！天上有两架！”切斯尼先喊了出来，普洛流夫一抬头，只能看见牛蛙载具的上方闪过两个黑影。黑影呼啸着掠过牛蛙载具，直接奔着普洛流夫的基地去了。普洛流夫再看基地，夏娜的征召兵和防空步兵正扛着小枪大炮在地上待命。
“指挥官，指挥官！”普洛流夫急切地想呼叫夏娜，但是在这紧要关头他发现他又把她的名字忘了，“有两架天狗的飞机往基地里……”——防空步兵一看见天上的飞机，马上就扛起防空炮，照着天上就是一顿乱轰。虽然防空炮的攻击力不怎么样，这些防空步兵的准头也更是没得看，但是数量到底摆在那，两架天狗到底是被轰了下来。两个飞机失去了动力，掉了下来，在地面上轰的一声爆成了一堆废铁——“……来了。”
普洛流夫一时感觉自己很没面子，刚才给那个女指挥官告急实在是多余。在普洛流夫正因为这女指挥官的事闹心的时候，夏娜却给了答复。
“啊？在哪？天上没有啊？”
早给打下来了。普洛流夫把这话准备好了但却没说出去。
那姑娘看天上没有普洛流夫说的天狗，却不依不饶起来：“它们飞走了？你上一次看见它们是在什么时候？”
普洛流夫把眼睛挤了起来。她没反应过来吗？
“哪呢？在哪呢？冲到基地里那两架天狗在那呢？”
“唔嗯——”普洛流夫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这妮子故意的？地上那么新鲜的两个飞机残骸看不见？她是故意嘲讽他看见有两个漏网之鱼就大惊失色了？
“指挥官同志，你下回不要在战场上开玩笑——等等，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天狗……”
“就是现在在地上散架的那两个！”普洛流夫十分没有耐心地把这句话甩了出来。
“哦，哦……”夏娜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十分勉强地答应着。
“哎呦喂……”普洛流夫眼睛挤得都快闭上了。
“那，那我这里现在没事了。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我这……”普洛流夫往海面上看了看，海上的天狗已经被全数击沉，而磁暴快艇则是没有损失，海面比起之前只是多了一大片油迹。“我这也啥事都没有了。”
经历了小规模快速战斗的海面上，磁暴快艇悠悠荡荡，波涛比起之前没有更大的起伏，近岸的两个哨兵枪里两个兵又开始喝酒打盹，一切平静得就像敌人反扑之前一样。普洛流夫让切斯尼把车开回岸上，下了车，看向远方。他令磁暴快艇全部熄火，自己静静地听着。不远处采矿车在矿场和矿脉之间来回转，反应炉运转的那种说不清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小岛上，海浪轻轻地拍打着小岛的岸边，海风毫不留恋地从普洛流夫的耳边掠去。在俄罗斯国土边缘之地的边缘，再没有别的声音；普洛流夫的军队成了边防军，防卫着的是冷漠的风与未知的海，如果只看此刻的小岛，普洛流夫他们只会给人这么一种感觉。普洛流夫等待，再等待，海风在他的身边盘旋着等待；波涛在小岛周围荡漾着等待。等了一段时间，普洛流夫等待着的东西并没有来。
普洛流夫松了一口气，心却悬了起来。这就是反扑了？这？能叫“反扑”？他原本以为这次会是一场狂风暴雨，不想雷声大雨点稀，他甚至没赶到战场，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在这几分钟就能绕一圈的小岛岸边。普洛流夫的心放不下，脑子也跟着运转了起来，开始运算这一波小进攻背后的可能。这几个天狗肯定不是什么先头部队了，如果是先头部队，它们的后援本应在普洛流夫等待的那段时间就开进战场。在剩下的可能性里，其中一种是它们是斥候部队，是来侦查的，敌人会在摸清了他们的军备状况后有针对性地大军开进，与他们直接打一场决战；第二种可能性在普洛流夫看来则不靠谱得多：这兵力可能就是全部了，普洛流夫是突袭进海参崴的，敌人可能完全没反应过来，这部队也是临时凑的。普洛流夫几乎想都没想就把第二种可能性给扔到了自己脑海中的垃圾堆里，还把这个想法贴上了一个标签：逗。海参崴作为不冻港，是俄罗斯远东唯一的四季都可用的出海口，日本虽并不缺出海口，但是苏联缺；占领了海参崴，就相当于把苏联东边的房门给封死了。这可是苏联的房门，升阳帝国难道只会在门上贴封条，而不是在门外钉木板？
必须加强军备。现在海面是主战场，增强海上力量是普洛流夫的当务之急。普洛流夫在平静的小岛上，心情丝毫不轻松。他干净利索地把对讲机从腰间拿到了嘴边，开始联系船坞：“喂，造船厂吗？这里是普洛流夫。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磁暴快艇。越多越好。呃，那就先来个……20艘。没钱的话就等有钱了接着造。”刚把对讲机挪开，普洛流夫突然顿了一下，把对讲机又挪回到嘴边：“呼叫……呼叫那个女指挥官。那个……她叫……”
虽说已经不赶趟了，普洛流夫还是想问问夏娜为什么在海上防御战中造步兵。但是他的毛病依然在犯，他怎么想就是想不起夏娜这个名字。于是他只能到公用频段去问：“呃呃……呼叫全部队。我是普洛流夫。有没有人知道跟我一块指挥的那个女指挥官叫什么？”
公共频道里没人应声，普洛流夫和他的提问一起陷入了沉默，这使他感觉有点发冷。沉默片刻后，普洛流夫听到了一声纤细的叹息。“唉……夏娜。”
“啊！夏娜！对！”普洛流夫先是一激灵，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夏娜本人在接他的话。普洛流夫眼睛不自主地瞪大，嘴角拼命下压，嘴唇差不多成了个倒过来的拱桥。“啊，指挥官同志……”
“指挥官同志，我建议……额，你先说吧。”夏娜几乎是和普洛流夫一起说的“指挥官同志”，不过她稍微落后了一点。她没有跟普洛流夫抢话。
“我们……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利用我们的海上和步兵部队？”普洛流夫考虑了一下，没有单刀直入。直接问她为什么组织步兵部队可能火药味有点重。
“我们马上出击，你扫清敌人的海上力量，我用步兵开始对港口进行突击，向市区内推进。”
普洛流夫的眉头皱了起来。“指挥官同志，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先防守。敌人的那几架小破天狗看起来实在是一波不像样的攻势，我怕我们先进攻了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防卫基地。”
“我认为我们应该采取先手攻势来打乱敌人的节奏，花时间固守就是给敌人时间让他们进攻。”
普洛流夫眉头依然皱着，眼光落在海面上，像是探照灯的灯光射向夜空，一会换一个地方。“其实咱们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对面的军力配置。如果对面的军力不是很多，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击。”说完这句，普洛流夫又补充了一句：“问题是我们现在不知道对面的兵力多不多。”
“指挥官同志，我认为不多。如果他们真的有足够的兵力，他们应该趁我们立足未稳就直接对我们进行强力打击，而不是放着让我们站稳脚跟了再找机会跟我们决战。”
普洛流夫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但是他还是觉得固守来得更安全有效。“如果我们现在出击，是不是相当于全军出击？”
“是的，全军出击。”
“那样的话咱们的基地里可就没人了！”
“敌人直到现在都没打过来，他们也就发动了这一波攻势。他们可能会组织第二次攻势，也可能会加强海参崴的防御，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他们的行动成型之前打乱并消灭他们，不然无论是防御和进攻，我们都将陷入更困难的境地。”夏娜的语速不慢，吐字清晰，有条不紊。
“而且我的部队是陆地部队，无法在海上防御战中将战斗力全面发挥，如果你从海路进攻，我从陆路进攻，我们两支部队都会将战斗力最大化，我的部队会真正的派上用场。”
“嘿！”普洛流夫没忍住直接喊了出来。你这姐们还真知道自己的部队打海上防御战没用？普洛流夫再一想，她这么组织部队可能一开始就是照着马上进攻的方案来的。这无疑是先斩后奏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照着强袭战术来打接下来的仗。小妮子有一套啊！
普洛流夫放下对讲机，握着对讲机的手完全下垂。再确认他的手里的对讲机离嘴已经达到了最远距离后，他开始对着海面较劲：“哇！我是被她算计啦！我是真的被这小妮子算计啦！”
“同志，我们打的是一场奇袭战，敌人事先不知道我们会朝海参崴出兵。在奇袭里，速度就是一切，我建议您快点下决定！”可能是看普洛流夫停顿了一会，夏娜做出了补充，好让她的方案更有说服力。
夏娜的补充没有白费，“奇袭”这个词点醒了普洛流夫。兵贵神速，迟则生变；突然袭击讲究的从来就是速战速决，拖是绝对拖不赢的。事实上，普洛流夫不太喜欢突然袭击，他的风格是先扩大己方力量，用强大火力削弱对方争取相对优势，最后直接用优势兵力摧毁对方，这种中规中矩的风格在他看来最稳健，在以前的战场上，这是他的常用战术，而且一招鲜吃遍天。但是海参崴这场仗不能这么打，不然普洛流夫以小博大的奇袭将失去意义。
普洛流夫看了看夏娜在岛上的步兵，看了看自己在海上的磁暴快艇。一波步兵，九艘快艇，这虽然不多，但是足以被称为一股打击力量了。“决定了。同意。”普洛流夫快速地做出了回答。“同志，请您马上通告您的部队，我们马上就要发动反攻。”
“应该不用我另做通告了，同志。你或许需要我的提醒：咱们现在在公用波段里讲话，所有带着无线电的人都听得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