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老婆说她身边有个朋友开了公微,虽然暂时没有多少人关注,但一直在写。我随口说不错啊。老婆知道我以前偶尔也写些东西,就说,我也申请个公微号,你写,我帮你发。我笑了笑,随口说好啊,心里却并没当回事。
过了两天,老婆说公微号她申请好了,名字叫“都在红尘里闹”,因为我QQ签名里有一句话:晨鸡报晓,昏鸦聒噪,黑的白的都在红尘里闹。然后她伸出手,问我东西写好了吗?
我压根一个字都没写,只好无赖地说,没时间写,好像也没什么可写的嘛。
说完,我觉得理由似乎不充分,继续说,很奇怪,年龄越大,越感觉写东西没什么意思,你想说的想表达的,太多人都写过了,而且文字也好过我,我压根没必要费那个劲儿。
老婆不以为然,没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显然,我那番解释有点违心。
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还是喜欢舞文弄墨的,虽然文笔不是很好,可随笔诗歌小说也都写过一些,勉强能看。但是十几年前一脚踏入广告策划这个行业后,渐渐就堕入尘埃,每天熙熙攘攘,不为利来,就为利往,文字天天还在写,可早已沦为吃饭的工具。
这样时间久了,我也就习惯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违心的地方,反而每次在挖空心思炮制一篇篇报纸文案或广告脚本的时候,看着电脑屏幕上一个个蹦出来的文字,就像一枚枚活蹦乱跳的硬币一样充满诱惑,吸引着我更加卖力地敲打键盘,并敞开全身每个毛孔,享受这些文字散发出的功利气息带给我的快感。
于是越陷越深,如果没有利益驱动,让我去写一分钱都赚不到的文章,还不如蒙头大睡一觉。
什么小说诗歌,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酒喝?它们都一脸幽怨地被我扔到了一边!
春节回到老家,父亲照例给我叙说村上最近大大小小的事情。
其实我一年回去不了几次,村里发生什么事情,我并不感兴趣,但是父亲还是会对我说,好像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故事,他有义务要讲给我听,而我也有义务听他讲似的。
简单说过了几件事后,父亲神情突然无比落寞,轻声说,海红他爸死了。
我浑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觉得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村里有老人去世也是常有的事情,再说死者和我家并没有太亲密的关系,我除了心头掠过一丝惋惜,连伤心都谈不上。
然而母亲马上在旁边责怪父亲:你给娃说这些干啥!
父亲仿佛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我苦涩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其实父亲在讲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埋藏着莫大的恐慌,因为刚刚逝去的这个老人,比他大不了多少!
从小到大,眼看着村子里一茬又一茬的老人逝去,从曾祖辈到祖父辈,现在死神终于把他邪恶的目光投向了我父亲这一辈人。在父母沟壑遍布的面庞上,我仿佛能看见时光一丝一缕从他们身体抽离的印迹,既清晰且又迅疾。无怪乎他们心中充满恐慌。
其实父亲和母亲早已变老,甚至比我想象中更要衰老,而我也早已步入中年,只是我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觉得自己还足够年轻。从不去想从1976年出生,到走完2016年,四十年的时间,早就从我身边流失得干干净净。
三十多岁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厚着脸皮,说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可过了四十岁的门槛,想要回头张望青春的背影,都显得那么奢侈,那么荒唐和可笑。
真的让人不敢细想。
顿时,我的心里也开始疯狂蔓延出无边无际的恐慌!
过去的一切,都影影绰绰,恍然若梦。
我突然觉得,或许用文字记录下一点东西,大概也是好的。
感慨日过正午,人到中年的时候,不由得记起来以前看过董桥的那篇文章,他说,到了这个年龄,只会感慨不会感动;只有哀愁没有愤怒;就算吻女人,也是吻女人额头而不是吻女人的嘴唇。中年就是一杯下午茶,是揽一杯往事、切一块乡愁、榨几滴希望的下午。中年是杂念越想越长、文章越写越短。
短就短吧,聊胜于无。
趁着还有些杂念,还有些感慨,脑子不很忙也不很闲,精子也不很忙也不很闲,与文字继续重复“聊复尔耳”的约会,记录下一点生活的片段和感想,也未尝不可。
于是,从老家回来,我给老婆说,我可以试着写一写。
老婆很惊诧于我突然的改变,说好啊,你写出来,我帮你发在公微里。
其实写出来的东西,躺在电脑里,发在QQ日记里,还是发在公微上,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写出来,也许若干年后,回首翻看,定当别有一番滋味。当然,若能让更多人看到,也好。
我给老婆说,你把公微名字改一下,叫“十年一觉长安梦”吧。
这句话改自杜牧的《遣怀》: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当然,我并不十分落魄,也未曾在青楼落下薄情的名声,只是莫名喜欢“十年一觉扬州梦”这一句,我把扬州改成了我所在的地方西安,古称长安。
老婆取笑我说,什么十年啊,你到西安快二十年了!
我辩解说,那是因为前十年我还算清醒,只是这十年来迷糊了。
老婆说,不管怎样,你先写吧。
可是写什么呢?公微的文章不都有自己的方向和主张吗?今年是鸡年,鸡汤文和鸡血文大概最受青睐,可这两种我都不会写。
老婆说,管他呢,你随便写。
我说好,可是我写的东西,不一定有人喜欢看。
老婆说,我一个人喜欢看还不够吗?
有她这句话,我还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