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又到中秋了,这几晚的月光已经变得很柔和,虽然还只是凸月。中秋还是那个中秋,可内心里却越来越害怕过节了。今年的中秋肯定又回不了家了,结婚后就重没回家过过中秋。
听妈妈说外公家的房子要拆迁了,这个月底要拆完。早就听说要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之前还想着什么时候回家要再去看看的,现在怕是没机会了。
自从外婆去世后,我已经很少过去了。
一六年的那个夏天,注定是难以忘却的夏天,那年夏天我大学毕业,那年夏天外婆离开了。从我记事起,绝大部分的假期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她看着我牙牙学语,她陪着我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去了县里,每逢假期,都会前一天晚上写好作业,第二天去外婆家。有时候遇到妈妈上班或者下雨天,妈妈不带我去,我还偷偷的哭。那个时候没有智能手机,妈妈还用的小灵通,和外婆开的亲情号码,打电话免费,所以每天早中晚都会给外婆打电话。妈妈的这个习惯似乎也影响了 我,如今我已结婚生子,虽然做不到一天三个电话,但现在有了微信,每天三次的问候是必须的,晚上还会视频。每天跟妈妈视频的时候,是我忙碌一天后最放松的时刻,让我依然有在父母身边的那种感觉。我想我也要影响给我的女儿,以后长大了,一定不要忘了常跟家里联系。
自从外婆去世后,外公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我的外婆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她从不与邻里争吵,脸上总是洋溢着笑意。在我的印象里,外婆家一直干干净净,虽然在农村,屋子里地上铺的是红砖头,不怎么平整,但也没什么灰尘。走到外婆身边还能闻到一阵阵的肥皂香,她虽然头发花白,但梳的却是那样好,没有一丝乱发。以前外公喜欢去河里网鱼,每次回来网都是乱糟糟的,衣裤也全是泥巴,外婆也不恼,先给外公找干净的衣物换上,然后整理好渔网晒到篱笆上,那渔网可不好整理,经常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最后又把外公的脏衣服洗好晒出去。
最忘不了的还是外婆的一手好厨艺。面粉在她手里,可以变出很多花样,她会做很多很多饼,甜的,咸的,酥的,粘的……真的太多了,那些味道,我一直都忘不了,哪怕后来上了大学,每次回家我都必去外婆家要吃的。外面的东西多的让人眼花缭乱,或许第一次吃时新鲜,但时间久了还是觉着不如外婆做的经典。可是已经好几年吃不到了,妈妈虽然也会做,但总觉着差了些味道,我就更别提了。外婆的手艺,传到妈妈那,应该有八成吧,我可能就学了个皮毛,不知道以后拿什么传给我女儿呢。
后来的那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应该在大三那年的春节吧。年前一段时间外婆老是觉着喉咙里有异物,吃东西很费力。外公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她不肯,她说让孩子们安稳过个年,年后再看。后来情况逐渐变的严重,外婆吃米饭都觉得困难。眼看没几天过年,她怎么都不肯去医院。拗不过她,等到了初二,外公和妈妈带外婆去县里的医院。早上去的,中午也没有回来。我电话问情况,妈妈说没事,但感觉语气不对劲,她只说不方便接电话 。晚上吃饭时,我看外公和我妈神情不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外婆的病肯定不简单,但也不敢问,只能趁外婆不注意问我妈,那会就好像查高考分数一样,等待着宣判。果然,食道癌,晚期。晴天霹雳,那一瞬间感觉腿都不听使唤,然而还有更坏的,肺部也有肿瘤。后来妈妈说的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想抱着外婆哭 。妈妈说外婆还不知道,让我不要表现出来。
已经不想再去触碰这段记忆,想起来心就会揪在一起。后来大四忙着做毕设,不能常常回家,只能通过电话了解外婆的情况,就在毕业前夕,有一天傍晚,我在宿舍整理东西,接到我姨的电话,那个点肯定有急事,脑海里一个不好的念头冒出来,我不想承认 。接通电话,我姨哽咽着让我收拾东西,跟她一起回家,说见外婆最后一面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头脑嗡的一声,顺势就要往下倒,感觉站不住了,发觉喉咙里有股血腥味。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踉踉跄跄上的公交,又是怎么到的姨家,我们连夜从南通赶回建湖县里 。顾不上回家,直接到医院的ICU门口,夜深了,已经不让探视,我们就倚靠在门外的墙上,想着可以离外婆近一点。整个走廊安静的可怕。心里却波涛汹涌。
第二天给外婆办理出院手续,医生说住ICU也没有意义了,虽然知道他说的实话,可是就那么赤裸裸的说出来,我有点接受不了,我好恨那个医生。也尊重外婆的意思,她支吾着说想回家。那会她说话已经很艰难了。第三天的早上,我才刚把上初三的妹妹送到学校,接到妈妈的电话,让我赶紧去外婆家。我知道害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我骑着电瓶车,不知道闯了几个红灯,然而老天爷真爱开玩笑,车胎爆了,我推着电瓶车在路上边走边哭,说不清是焦急,是气恼,还是无助绝望。只恨那条路怎么那么长。后来一个好心的大叔帮我补了胎,好人一生平安,在这儿谢谢那个叔叔,当时急着赶回家也没顾得上道谢。然而还是晚了,等我赶到外婆家,屋子里一阵哭声,爸爸在门口抽烟,看到我没吱声,哥哥也低下头。我内心里不想进屋,可是脚步却不自觉的加快。我看到了我的外婆,她没有睡在之前的房间里,就在正屋,她就那样样躺在竹床上,穿着深红的寿衣,闭着眼睛。看上去还是那么慈祥,像是睡着了,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她怎么不起来跟我说宝宝回来了呢?怎么不笑了呢?怎么不说给我做了爱吃的饼呢?她就那样离开了,我更愿意相信她只是去了一个没有我们的世界,那儿一样有斑斓四季,一样有快乐,有温暖,唯独没有病痛。
已经很久没去那座房子了,睹物思人,哪儿都是外婆的影子,却偏偏不会再有一个她。外公也变得沧桑,昔日盛开结果的梨树已经砍掉了,猪圈也堆了杂物,渔网还晒在那个篱笆上,只是坏了一个一个洞,没有人给它补上,孤零零的。
天黑了,明天就是中秋,早就没有了小时候要过节的兴奋。团圆节,不知道外公在家要怎么过,不敢打电话,怕听到他那脆弱无助的声音,不知道该说什么。瞧瞧外面的月亮,还是那么柔和,和外婆在时一样,她肯定希望我们像以前一样开心吧。
今年中秋在常熟过,和老公一家,还有我的女儿,虽然法律上是自己的家,可总觉着不自在。没有亲人陪伴的家,只能称为一栋房子。
图中照片是外婆生日前,在医院楼下拍的。那天输完液,跟医生商量想回家帮她过个生日,医生同意了。
那是她的最后一个生日。